今年是亨达利创始百年。在这家百年老店里,有155块被主人遗忘的手表。手表上绑着的收据存根,有的已经发黄、字迹模糊,但它们依然被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手表上绑着的收据存根已经发黄、字迹模糊。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现在想修还是能修好”

5月13日,武汉市亨达利钟表眼镜有限公司(全文简称“亨达利”)总经理潘曾琦从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取出了用木盒装着的老手表,将它们一块块摆好放在桌上,一数,刚好有155块。

在亨达利工作了42年的高级技师唐武平看看这个、摸摸那个,155块手表被他翻来翻去地认真看完。手表上绑着的收据存根因年代太久,有的已经支离破碎,手表的主人姓甚名谁已经无从知晓。

在亨达利工作了42年的高级技师唐武平翻来翻去地认真看这155块手表。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凭借着42年的修表经验,唐武平判定这155块手表多为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档表,绝大多数是“上海”“武汉”牌手表,也有一部分是日本“西铁城”、瑞士“英纳格”等进口手表。

其中,一块标志为“劳力士”手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名表都没有人领?”唐武平拿起这块“劳力士”,在手里掂了掂:“假的,高仿表。”干了42年修表工作,唐武平阅表无数,“重量就不一样,它比真的‘劳力士’轻多了”。

这些当年送来维修的手表,修好之后躺在木盒中已有四五十年,手表上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代。

一块“武汉”牌手表的收据存根上写着“编码0027988,维修时间11月26日,取表日期12月6日,维修内容为洗油、清洗保养,维修费一元七角”。

武汉亨达利高级技师唐武平正在修复手表。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一块“上海”牌手表的维修信息为“洗油配螺丝”,需要缴纳维修费三元一角。

还有一块老怀表,唐武平小心地想把存根展开,但发黄的纸张已经支离破碎,只能依稀看到,当年送来维修的原因是“小针不走”。

“别看这些手表都停了,现在想修还是能修好。”但唐武平又担心,时隔几十年,这些手表的零部件还能不能配齐?

“好好保存”

155块手表属于谁,没有人知道。但亨达利却替它们的主人保管了四五十年。

保管这155块手表并不容易。潘曾琦记得,2018年,她和上一任负责人交接工作时,对方将这些木盒子递给了她,交代她“好好保存”。

还会有人来取吗?没有人知道。但如数移交,是亨达利传承人一代又一代的传统。

155块被主人遗忘的手表。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1922年,创始人陈文生用3000两银子租下兴业银行位于中山大道的铺面,开设了亨达利钟表店,今年整整100年。

《亨达利的故事》一书中记载:1937年前,亨达利的月营业额约3万元。武汉沦陷以后,亨达利迁入法租界,月营业额也有1万元~2万元。抗战胜利后亨达利迎来了第一次鼎盛时期,每天可以销售瑞士和美国手表约3打(一打为12只),而当时3只手表就可折合一盎司(一盎司约等于31.1克)黄金。

“当年卖表时,连门面的铁栅栏都不拉开。营业员坐在栅栏内,抓住顾客递钱的手,问他要哪一款表,收过钱后直接把表戴在对方手上就算交易完成了。”1972年加入亨达利的钟表维修师郭义农曾撰文回忆当时顾客买表的壮观场面时说。

和郭义农同期入职亨达利的唐武平记得,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不仅买表的人多,来保养、维修表的顾客也不少。那段时间,亨达利每天早上8时30分开门前,门口就排满了人,来得晚了,就要排到江汉路路口去。唐武平向记者比画着,“这么大的篮筐,我们一天要收两篮筐的表,60多个维修师傅每天都要加班加点。”

“你不知道顾客什么时候会来取”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手表和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并称为‘三转一响’,属于奢侈的大件消费。主人怎么舍得把它们遗忘呢?”唐武平说,这155块无人认领的手表虽多为中档表,但对于那个年代的工薪阶层来说,仍然是一件奢侈品。唐武平回忆,1978年,他刚刚参加工作时,一个月工资二十几块钱,而当时要买一块“武汉牌”手表,差不多要3个月的工资。

送来维修的手表为何迟迟没被取走?亨达利门店的几位高级手表维修师分析:一是有的手表价值不贵,但收据遗失,顾客为省事就不来领表;二是很多外地人将手表专程送来维修,以后又要花时间来领,时间一长忘记了;三是也有人认为手表不值钱,还要交维修费,干脆不领了。

武汉亨达利高级技师唐武平正在修复手表。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帮顾客保留手表,是亨达利的传统。亨达利原董事长韩昌永记得,曾在多年前,有一位顾客去世后,他的子女拿着收据存根来店里取表,如愿找到了父亲的生前遗物。韩昌永说:“你不知道顾客什么时候会来取,所以更要好好留着。”

为让这批手表找到主人,亨达利曾两次在报纸上发布公告,只要顾客报出维修时登记的名字和手表品牌、型号、修表时间等相关信息,即使没有维修单也可领回手表。

湖北黄冈的喻先生就是时隔16年,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手表。1990年,喻先生将一块价值6000元的“欧米茄”手表送到亨达利维修。不料,后来维修收据丢失,加上事情又多,取表的事耽搁下来,这一搁就是16年。

除了这155块有年头的手表外,在位于平安大厦的亨达利维修中心一楼,还有近9年被遗忘的8块手表也在苦等主人。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2005年底,喻先生在清理旧衣服时,意外发现了那张维修单。但时间过去这么久,表还在吗?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喻先生打电话到亨达利维修部询问,没想到表竟然还在。2006年4月,喻先生请一位好友带着维修单到武汉亨达利取回了手表。

“会一直守下去”

1995年,亨达利销售额开始滑坡;1999年,亨达利已危机重重,开始背负巨额债务。

潘曾琦向记者提起亨达利门口悬挂的那面时钟——那是百年前,一位德国友人送给陈文生喜添贵子的贺礼,在当时是最先进的机械钟;上一次发条,可准时走7天,故名“7天行”大门钟。

“7天行”大门钟在亨达利门口一挂就是100年。许多武汉人因为这面钟养成了一个习惯,经过这儿就要用它来对腕上的表。

亨达利店里妥善保存的手表。长江日报记者胡九思 摄

但在1999年,一向精准的大门钟却走不准了。更令人难过的是,那时的亨达利连大门钟的维修费都支付不起了。直到1999年年底,亨达利才自筹资金重装了大门钟。

“即使日子过得这样艰难,亨达利还是为陌生顾客保管着这些手表”,潘曾琦介绍,曾有专门收购旧表、当作藏品转卖的贩子找上门,要求高价收走这些有年头的旧表,但公司几代领导都坚决拒之门外。

风雨飘摇一百年,亨达利经历过战乱、新生和发展,也历经过从私营到公私合营,再到国营、股份制的多次改革。其间,亨达利的传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这些手表都被小心翼翼地保管着,没有人据为己有。

潘曾琦说:“不管公司换了几代人,只要一天找不到他们的主人,我们就会一直守下去,希望手表的主人能前来领取。”

2018年,亨达利曾为这些手表拍摄了一部故事片,“这些无人认领的手表静静地在时间的长河里等待,等待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最近,潘曾琦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她想为这155块手表做一场展览,“这是一场跨越近半个世纪的传承,也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

(长江日报记者张维纳)

【编辑:郑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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