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四代人,一生都在从事同一种职业,这在今天已是十分罕见的事了。然而,在当年水域交通发达、商贾云集,号称“小上海”的梅溪镇上,冯氏家族的冯华新、冯耀宗和冯炳炎、冯金林完美演绎了四代钟表匠的传奇故事。

  话说冯氏始代冯华新先生,1900年前,在杭州清和坊的亨得利钟表行工作,先是学徒,后来成为该行股东之一。因年代久远,他的轶闻趣事已难追寻,唯一能确认的是他是冯氏家族涉足钟表业的源头。

  冯氏第二代,乃冯耀宗先生。他自小随父在亨得利钟表行学艺,成年后只身前来当年商贾云集的梅溪,创业成家,开设了镇上第一家钟表店——“华昌祥”钟表修理店。那时该是1920年左右。店铺先设在该镇摆渡口处的“周家中药铺”上手侧,后又搬至下行百米左右的“方家豆腐店”隔壁,直至以后数十年间,未移店址。店铺门面不大,正中悬挂着“华昌祥钟表修理店”的铺名,有三米多长;店铺分前后两进:前头为柜台表桌,后进东侧有一门拐入后院,即是住所。从住所下了台阶,便是靠近西苕溪边了。

  解放前,钟表为稀罕日用品,多数品牌为国外进口,而拥有者十有八九为有产阶层,当然亦有为作掩人耳目而佩戴的其他人士。据冯氏家人回忆:在冯耀宗先生执业的二十五年间,先后为当年安吉、孝丰两县的各界地方名流修理过钟表。当时港口乡下岳村有个开明绅士章氏,因其一只进口怀表发生故障,就由乡人八抬大桥,经过两天山路,前来店里修表。因怀表故障较特殊,需要两天时间修缮,章氏和随从数人,还在当年镇上的“正和旅社”包了五间房,下榻两夜,并在旁边的“长兴餐馆”用餐。冯家人还回忆说,大约1943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店里来了一位山货商人打扮的顾客,约摸三十来岁,他掏出一块表壳上沾满陈旧锈迹的怀表,要求马上修理,称有急用。冯先生凭经验判断:此人、此表,并非凡俗,必有背景。于是他应承了这桩生意,用撬式开表刀,小心翼翼打开表盖,左眼戴上放大镜,缓慢移动眼神,仔细检查表内机芯、摆轮、游丝等每一个零部件,生怕漏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就这样,一会儿他手按风球,给机芯吹尘;一会儿用镊子夹住零件,往渍油盘里放,并用毛刷清洗;一会儿又用拨针,调整时分……。总之,足足忙碌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当他重新盖上表盖,将表贴在右耳廓部,听到怀表“滴答、滴答”清脆有力的走动声后,才放心地让来人取走这块怀表。这时,屋外光线渐暗,夜幕已经悄悄来临。那位顾客,迅速付了工钱,连声道谢后,一个箭步融入了夜幕中。隔了一个星期左右,镇上的百姓才得知:几天前我新四军某部在孝丰附近山里与日伪军干过一仗,指挥战役的我军某部营长,正是用这快怀表,准确掌握时间,研判敌情,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当时的冯氏店内,从年迈的祖母到年青的第三代,个个激动不已。没想到:自己手中的修表工具,亦能为革命事业出了一份力。与此同时,冯氏钟表店的名气,更远播到周边方圆数十公里的皖浙山区。

  眼看着冯氏第三代的冯友贤(又名冯炳炎),亦在父亲的熏陶下,耳濡目染地进入了修表业。他在1935年12岁时开始学艺,先在店里营生,后为了拓展眼界增长技艺,先后去上海、杭州和苏州多处取经。在父亲冯耀宗去世后,他又回到梅溪镇继续开设钟表店。为纪念祖父冯华新,改店名为“新昌祥”,这个店名一直沿用至儿子冯金林一代(详见附照)。

  不久前,在递铺桃园新村,我巧遇冯炳炎先生的五妹冯美英女士,她是原安吉二院退休的一名药剂师;因与我同是老乡,虽然数十年不见,但看我从小长大,也不陌生。谈起三哥冯炳炎,她滔滔不绝:我哥哥年长我十三岁,我出生知事起,就看到哥哥坐在店里的那张表桌前,为镇上乡亲们修理钟表。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和解手,几乎都埋头修表,没有看到他出去玩耍过。哥哥不仅手艺好,为人也善良,就像当年我父亲一样,凡遇见修表后工钱不够的顾客或乡邻,就说一句“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其实事情过后,也就拉倒了,从来不记账,从来不讨还。哥哥还很善解人意,从不摆生意人的阔架子。解放初期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一个挑着柴担在店门口歇脚的年青人,因看着店里墙壁上挂着的各式钟、摆在橱柜里的各式表,十分好奇,常常在店门口摆下柴担,一待就是半个时辰。久而久之,哥哥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次就给这位小兄弟讲:你先去卖柴,过后再来玩。就这样,这位当年家庭贫困、以靠卖柴为生的小兄弟,竟与我哥成了好朋友。后来,我哥参加了镇上的手工联社,和另一位姓鲍的修表师傅共事,也关系处得融洽;后因体制又分开单做,他们俩从未有过“同行是冤家”的琐事。由此可见:冯先生的职业操守,亦是可圈可点的。

  还有一件趣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冯炳炎先生协助公安抓获偷表嫌犯一事。当年钟表属贵重物品,钟表修理业属于特种行业,从业者必须持有公安颁发的许可证。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某天,县公安局告知冯先生:近日将有一盗窃“上海牌”手表的嫌犯,会去各表店销赃,务必提请注意。两天后,果然有一人持“上海牌”手表,来店里要求换表面。冯先生看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表面九成新,为啥要换表面?此刻,冯先生灵机一动,借故说新表面店里无货,要两天后的早上八点钟来取。此人信以为真。待此人离开后,冯先生即报告镇派出所。两天后的早上,待那人来取表时,恭候在店的便衣民警,将这个姓戴的窃贼人赃俱获。一时间,此段趣闻在镇上传为佳话。

  1962年小学毕业的冯金林,没再续读初中;而是随父学艺,成了冯氏钟表业的第四代传人。比起他上三代的长辈,他具有更灵活的头脑和经营思路。他先是坐镇店堂,在父亲的羽翼下,学习修钟表的各种基本功:比如拆、装、锉、钻等,学会独立接活和修缮;几年后技艺成熟,就到小溪口、港口等外埠游走修理,后远走良朋、高禹等地,摆临摊,接活。大约在1972年间,他远走安徽宁国一带,展开修表业务。他从章村出发,经千秋关达仙霞镇,再到霞西镇一带落脚。那时的山村公路,十分简陋,遇到山高路险时,仅靠步行而达。然而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在艰难的游走经营中,开拓了业务、增长了才干。为了赢得客户信誉,他对公家单位的业务,采取“先修理后付款”的方法,即这次完活交对方使用,待到下次他再来该地设摊接活,对方再付款。就这样,冯先生凭着过硬的修理水平和良好的信誉,迅速打开了该地区的业务局面,生意十分红火。由于冯先生当时还不到二十岁,所以每逢他出现在这些乡镇和村舍时,当地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奔走相告:“浙江的小鬼来了,浙江的小鬼来了”……无形中,这成了一份招徠生意的不花钱的广告。直至1975年夏季,因其父那时常有小恙,他才回到店里,专心致志与父共营生意。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成为一般工薪阶层结婚的必备“三大件”。“上海、紫金山、钟山”牌国产手表,那时逐渐进入百姓眼中。当时这些手表,不仅价格不菲,而且还不易买到。冯先生说了一个充满喜剧味的小故事:约是1982年左右,一位家住荆湾村的男青年,拿了一块旧上海牌手表来店,要求换个同牌新表面,我就按需给做了,当时并未发现该表有其它异常。谁料半个月后,这位男青年又再次来到店里并有一位女生陪着。未等男生开口,这位女生就哭啼着说:“你骗人、你骗人,这块破表我不要了!”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男生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为了去女方家订婚,花了80元钱买了块旧表,换了个新表面冒充。当知道双方原委后,我打开表壳仔细检查起来,原来是机芯中某个零件损坏了,我从备品中挑出新零件装上后即刻走动起来。我放心地将表交到这位女生手上,这时她才破涕为笑。两个月后,他们喜结良缘。有次到镇上来办事,还特地送来两包喜糖。

  如今,冯氏第四代的金林先生,已是年届七旬的老者。他从2005年退休后就住在晓墅,平时爱搞些树桩盆景,多次参展获奖;还是镇门球队队长,常去外参赛。说起家族四代与钟表为伍的职业生涯,他深有感慨地说:钟表与人类生活密不可分,从当年的买不起、买不到,到后来的买得起、买得到;又到如今电子手表的多样化、方便性,直至手机使用手表功能的简易化,真是社会在进步,生活在提升啊!

  是的,冯家四代在将近百年的岁月里,用灵巧的双手让无数只钟表焕发生机。他们修理了钟表,也留存了过往珍贵的时光

来源:安吉新闻网 | 作者: 卢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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