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钟,钟表。我脑子有病。

我27岁,个子不算高,有点瘦,看起来也不是很有精神。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普通的脸上长着一双不算明亮的眼睛,鼻梁不高,别人形容我都不会说五官端正,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看的男孩子。

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都是工薪阶层。

母亲是纺织工人,每天很早上班,晚上回的也晚,薪水却是低的可怜,而且因为工作原因得了腱鞘炎和肺病,家里药的花销估计要占她很大一部分的工资,对了,前一阵子她出了工伤,一只手残废,现在只能在家,嗯…忘了说了,她很爱我。

父亲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年轻时自己干早晚班,现在年纪大了,只出早班了,那辆破车跟了他十几年了,终于在今年换了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他就变成了专职的滴滴司机。他也说他很爱我,但我回想起来,都是他打我或者抽烟喝酒的场面,这个爱我的男人可真是个混蛋。

说说邻居吧,现在的人势利眼,按老话说就是狗眼看人吧,老城区住的都在一起,干什么都讲究一个攀比,这个攀比不是那种高大上的,哪怕成绩是不是及格了,或者家里多个公务员岗位都能吹嘘半天,我家这条件偏偏连在这些人中吹嘘的资本都没有,所以我更想混得好一点,最起码第一步追求是让他们高看我一眼。

上学的时候学习就不是很好,一路垃圾小学破烂中学职业高中混了上来,但这不是我的原因,我把他归因于寒门不可能再出贵子了,就这么过了十六七年学校生涯,学习能力基本没有,社会痞子气息倒是沾染了些。

朋友也是寥寥几个,寥寥几个基本也都是酒肉朋友,这种关系最怕的是什么?是借钱!谈论到钱的问题基本就翻脸不认人了,当然我也没那么的高尚,让我借别人钱我乐意,如果别人想从我这借钱,那我估计和他们做的就一样了,这就是底层社交的无奈吧。

我经常要钱,问朋友要,虽然没几个人会给我,问爸妈要,我以前干过服装、首饰、水果和奶茶店,都没经营几天就关门了,但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后来在电子厂工作弄坏了设备,就借了高利贷,钱啊,真是求之而不可得。我花光了家里四十多万,目前还有五六十万的债务。

我很寡言,都不用站在人群里,在三五人中都可以被隐没,但我觉得话少不是坏事,从小受那个混蛋的打让我变得很隐忍。我过得不好,我想报复,但要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虽然机会已经等了27年了,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来的。报复一个人那是低端的行为,我要做的,是报复这个操蛋的社会。

忘了说了,我叫钟表,我也喜欢钟表,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是在倒计时着什么,让我有种使命感之类的东西,我总是随身带着一块指针表,却不戴在手上,他们说这是我的怪癖。

我脑子有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听钟表倒计时的声音,会感觉身边的人都是坏人,看到女性容易产生邪恶的想法……

大家都说还有明天,但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化。

五月份,天还没有转热,混蛋老爹因为岁数大了只干白班,我为了避免在家里和他在家里发生不必要的争吵也不愿意见他,便每晚接他班出去跑滴滴。

半夜两点,城市灯红酒绿的生活也处于进行时的状态中,接了一个单子,车子停在miumiu门口。在这座不夜的城市中,人人都沉醉于灯红酒绿,会有谁抬起头看到高楼之上那孤独无依的纯白色呢,这座南方的城市却也是很久没有下过雨了,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人的心也如同浮沉一样的躁,只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着迷乱的光,迷了人眼,乱了人心。我心里闪过了一丝连悲哀都算不上的心情,毕竟也没什么文化,这样想的也过于矫情。看着三五结对的女性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有些还互相倚靠着,有的便扶着墙或树呕吐,我幻想着她们一个小时前眼神迷离疯狂痴迷,可以忘记压力和痛苦的放肆,心生羡慕的同时却又恶心她们的浪荡,我知道,我脑子有病,但不是什么抑郁,只是没钱没性生活罢了,想到这,心里更加不爽,就在刚刚,几个看起来长相还不如我的社会痞子还和一些女的在酒吧门口热吻,上下其手,心里恶心他们这种关系和行为,生理上却也有了一点反应,但要完成工作,手上却是拉开了车门,扶着其中一个女士上了车。

透过反光镜,五彩的霓虹折过车窗扭成了曲折的影,遮住了女人一半的脸颊,氤氲的眼线,残留着几分暗红的嘴角微微上扬,湿透的白色衬衣隐隐的勾勒出内里傲人的曲线,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上下跳动着。她的双腿没有并拢,而是微微张着,夜色的掩映的下,那一抹颜色显得更为清晰……大概是白色,嗯,是白色。我算的上是一个好色的人,感觉自己的呼吸比刚才有了些许的急促,反光镜不光映出了刚才的画面,也让我看到了脸上那透出的红色,额头上仿佛有几滴汗,想去擦一下,但我在开车,不,准确的说是手稍微有点僵硬,就这样让汗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唇,舔了一下舌头,两只眼不知该看路还是看反光镜,总之身体是僵硬的,还有点燥热,随手解开了衬衣第一个纽扣,去他妈的生活,凭什么人家都行但我不行,心里不舒服,有点邪恶的想法萌生了,但我知道这是犯法,或者说不是一个完美的契机,我要做的是轰动,这样反而得不偿失,不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我怂了,这毕竟是一个挺严重的事对吧。

也到了她家楼下了,这是一个近单,这单14元的收入所对应的时间也不允许我有对这件事过多的思考,我想就算了吧。“美女你到家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啊……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啊,要不你说什么我哪不好我改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在家……你把我送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我不想看反光镜,因为这个场景太过诱人,我也不认为自己的控制力有多好,就算了吧。但是…… “好。我送你上去。”

五分钟后我又站回到自己的车前,终究还是怂了,打开车门坐了上去,虽然外面挺安静的,但心里却总是不舒服,感觉是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也确实什么也没拥有过,在车上抽根烟吧,一根一根又是一根,但我还没忘记滴滴每次响起的那句共同创造车内无烟环境,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不认为自己的状态可以继续拉单,就当今晚结束了吧,回家早点睡觉,但估计明天一早那个混蛋老爹又要说什么我不努力干活对我失望啥的了,烟也是最后一根了,但我没珍惜这最后一根,点燃之后看它自己燃完一半,就顺手扔出车窗了,钟表滴滴答答的响,像催促,像倒数,真他妈的烦,一脚油门回家吧。

前两天车刮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故,也是半夜接单发生的,今天算着到了提车的日子。本想走路去修理厂,这念头因外面的高温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了,刚刚下了滴滴乘客版,竟然用起来还有一丝心理上的别扭。烈日下站了可能有十几分钟,因为我听钟表走了大概六百来下,心理期待第一单打车来接我的是位女司机,让我这个脑子有病并且拉单的人也可以享受一下异性的服务,想到这里心里还溢出了些许激动。

来接的是一辆挺旧的蓝色入门版奥迪,司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相和个子实在是不出众,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很有力气,如果不说话甚至可能符合老实内向的标准。上车后的话题自然而然聊到刚刚发生的滴滴空姐惨案,他的第一反应是抱怨因此带来一段时间的严格审查,“河南那个空姐出事之后,我的第一个号因为线下交易被封了”,“这两天单子都少了。”我也只是简单嗯啊回复,但当我说到可能会有很多女生卸载滴滴,他的语气里隐约的失落,脸上的颜色也算不上好看,关于死者的轻描淡写和毫不在意是掩盖不了的。这些在他的话里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尽力捕捉他很真诚的目光,一边附和,一边接受他接下来说的话对我观念上的冲击。

“开车这么辛苦,当然是办妹子爽啊,开滴滴最希望的就是能遇到漂亮妹子坐在旁边。”

“年纪轻的司机开滴滴就是为了办妹子,办一个算一个,掌握好分寸,不出人命基本上都没事,报警也没用。”

“这种事爆出来的是极少数,大多数警察也不会管,没有证据……”

我心想这可真是个理智的混蛋,然后他便一直在讲他们带妹子回家的事。

“丑的没兴趣,有好看的妹子一定是要撩一撩的啊,如果能办最好。”

“这些女生力气真的很小的,这些一米六几的女生真的没什么力气。”

“我上周办了一个,别的开滴滴的多的一个星期有十来个呢。那些司机还不如你帅呢。”

我假装尴尬的摆摆手,但我知道我的嘴角却上扬了,我也知道这番话对我意味着什么。

“最多的是酒吧的晚上,开车在那转两圈,接的基本都是女的,我们也最喜欢去那边接单。”

“现在男的都每天晚上在家吃鸡打游戏,出来玩的真的都是女的。”

“那种地方出来女生穿的也暴露,基本醉醺醺的,你懂我什么意思。”

“但那个杀空姐的司机自己是真犯不上,完全没必要,就算不同意也可以直接上,还是那句话,要控制好度,一般不太过分对方报警也没用,大部分也会选择不报警的,只要不留证据,但基本还是口头骚扰比较多,像直接杀人的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引起不小轰动呢。”

以我的隐忍本可以不做出什么反应,但我却觉得好笑的假装扮了吃惊的样子,他以为我朴素的价值观已经很难接受他觉得很有道理的观念了,便停止了滔滔演讲,这就有点索然无味了。

“到了,兄弟,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

天很闷,提出车之后,拿出表,点上根烟,他说得话一幕幕在我脑海里立体起来,窝囊了这么久,无奈了27年,隐忍的人也该做点什么了,一个几乎疯狂的想法从我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但这次是为了更好的看清自己的脸,表情是微笑的,笑的不好看,因为我知道微笑之下的狰狞,手有点激动的抖了。滴滴答答,就让这场疯狂的倒计时先跑一会吧。

泛黄的太阳发出微弱光芒,苍白无力,它难以刺破乐清上空厚厚的雾霾层。

我昨天失败了,拉着一个人远离市区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她逼我停车,我心里很激动也有点害怕,我停下了,她开门跑了出去,我在后面追,她回头冲我大吼,旁边还有其他车,虽然不甘心,但我想只能做罢了,但一回生二回熟嘛,下次会吸取教训的。

小赵接到一个电话:“女儿啊,给你联系好你二伯在杭州开的服装公司学习行政管理了,你还是回到家这边吧,在我和你妈身边发展,我和你妈还放心啊……”小赵是今天我拉的第二个客人,穿着一身白领制服,一款素雅的丝巾系在颈间,怀里抱着一摞文件,秀发束起,扎着个马尾,明眸皓齿,笑容可掬。我承认脑海中的想法已经开始没了道德。

通常,从乐清虹桥到永嘉上塘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走G15高速公路40多分钟,走104国道需要75分钟左右,但我走的是人迹罕至的杨林公路,开往目的地起码两个小时。但这次的行程注定不会仅仅是两个小时了。

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小赵仿佛发现了异样,她的神色有点慌张,眉头之处也渗出了汗滴,她的目光不断透过后视镜与我对视,明明在尽力捕捉我的眼神,但又在努力回避着我,我真的这么的恐怖吗?

“钱,我要钱。”开门见山吧,劫财劫色的第一步。她好像没听清,毕竟我是强挤出来的声音,我又重复了一遍,她慌张了,说自己没有现金,那就微信支付宝吧,语音响,支付宝到账9000元。

过了山路急转弯之后急踩了一脚刹车,还好系着安全带,她直接撞到了前座上,但没有吱声,我转过头,她好像开始发抖了,也有可能是我在发抖,“你你你你……”她结巴了,有点好笑,好像还哭了。我面无表情盯着他,不说话,过了几十秒,挤出了一个可怕的微笑,“你看我失败吗?”

对视了大概一分钟,她崩溃了,我也处在崩溃的边缘,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伸手抢过她的手机,上面写着“司机开的山路没有一辆车,有点怕”、“救命”、“抢救”,看看手机,看看她,这该死的信号竟然没有把信息发出去,这一瞬间我在享受她的恐惧,我脑子真是有病啊,开窗把手机扔出了窗外。

当我下车开她车门的时候,她开始挣扎,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或者说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了,但那个司机说的真对,女生的力气真是很小啊。

做了我一直渴望做的事,她瘫在了后座上,我点了一支烟,烟要熄灭了,这件事结束了,她也该结束了,我准备了一把刀,把它插进了她的颈部,杀人好像在这一瞬没有那么难,至少比我刚才做的事要容易得多。

“相信我,很快就不疼了。”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吓人,我摸了摸头发,轻轻地亲了亲她。她摇了摇头,眼里是我的身影,最后也没有把眼睛闭上,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我把她抱起来,扔下了护栏,尸体被两棵树卡住,银耳环散落在边缘。

对不起,谢谢你,再见了。

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事,我把手机又捡了起来,开车往前走了不知道多远,有信号了,信息发出,我知道我应该做的轰动了。

这段山路太崎岖了,每段长得都差不多,我觉得让我来指认抛尸地点我都会因为记忆不清晰而犹豫很久吧。

对了,要定个倒计时了,24小时好了,我会被捉住的应该。

21:39

我回到了我的老家,一个二三十年房龄的老房子,房租一年4000元,我一开始和父母一起蜗居在这个十几平米的老房子里。房门匆匆落锁,隔着昏暗的玻璃看去,逼仄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桌子上摆着电饭锅,地上立着大小两个电风扇。椅子是太久没有人坐过了,早就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抹布也脏的令人无从下手,打开水龙头想浸点水,流出的却是因生锈而变红的液体,像人血,这个颜色我在两三个小时前见过。

19:53

毕竟老房子在乡下,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野兔、野狗、野鸡、野鸭都在这里被我发现过。当然,不排除是家兔、家狗、家鸡、家鸭不小心到了这里以后,不注意打理自己的外表而被误会了。那些天马行空一样乱窜到底是天生的野物还是不拘小节的家禽,这个也都没有定论,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很野。我喜欢这样,不被拘束,自由。

14:15

天很快亮起来。有点饿,早餐铺将将开门,街上人群开始密集,人们一副精神模样,我却一夜无眠疲惫不堪,新到来的一天是一个阴天,因为阳光丝毫没有要洒下的摸样,风把夏天吹得像秋天一样,连嫩绿的叶子都落下几片,老天就像打了很厚的粉底。我来到早餐铺。早餐铺是当地有名的,店主是个盲人,叫刘必芒,在他瞎了以后,他很痛恨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是这个名字不吉利,所以将“必”字去处,改名刘芒。他很关心这世界正发生了什么,他很喜欢我,因为只有我有耐心陪他聊天,告诉他新闻和局势,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善心,而是因为这是我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优越感不多的人之一了,但这次我是认真聊天的,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11:00

回到这间老屋,虽然温度不低,但心冷了,也觉得身体有点冷,看过那摆着的一张老照片,里面的自己还有虎牙咧着最笑,站在我后面的是我的爸爸。

他这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车上度过的,他开过各种各样的车:机动三轮车、拖拉机、长途客车、洒水车、带挂斗的大卡车、挖掘机、桑塔纳轿车、出租车……他只有过一个职业:司机。

出租车同行称呼他为钟师傅。钟师傅不爱聊天,可能这点我遗传他,但喜欢开玩笑,例如在背后拍拍别人的右肩然后站在左边。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买彩票,但从来没中过大奖。

出租车司机爱谈论时事,和一般小市民不同,他们往往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钟师傅喜欢在雨中开车,有时,他会将车停在大雨中,一条林荫路边,他待在车里抽一支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烟飘出去,让雨中湿润的空气进来。混和着雨声哗哗,车里的收音机播放的音乐显得更加动听,雨刷将这个城市的轮廓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生活很惬意,这说明他还不老。但他现在老了。

…………

想到这还有点想他了,但我估计暂时也见不到他了。

7:21

这次我虽然跑了,但我知道自己根本跑不了,因为我还是用着手机和那辆车。毕竟是强奸还杀了人,这件事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撼,作案不是很难,难的是事发至今的十几个小时,过得很煎熬,以至于常常走神。这个问题很特殊,不是人人都面对的,但这一系列感觉让我开始怀疑我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病,它们来的很真实,也很虚无,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也许自杀是一种解脱,结束自己的生命,缓解现在大脑的压力,但人不都是有苟活和侥幸心理的吗,即使这概率不大了。

3:48

躺在这张落满灰的床上,我尽量保持不动,否则床咯吱咯吱的声音听了会更心烦,虽然已经表的倒计时一直在响。两只手放在肚子上,尽量的平躺,这是小时候妈妈让我保持的睡姿,我好想她啊,警察还没有找到我,但我觉得快了,趁现在给我妈打个电话吧,滴滴滴滴,电话通了但没人接,这可真是有点可惜了,妈妈下次你见我我就穿上橙色的衣服了,真不想你看到我那个样子。

3:01

倒计时还有三个多小时呢,但我应该看不到它跑完了,又是一次遗憾,因为我听到外面警笛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