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的尸体在九月清晨的雨中被发现,静谧的街道,a融入其中。

【警卫】

尸体是早上六点零七分被我发现的。扭扭曲曲的躺在垃圾桶旁,头部被皮夹克死死包裹着,正是这般,才是我将他与普通的醉汉区别开来。当时我正准备和同事交班。呵,什么问题。街道上突然多了这样一个玩意我能不发现?

听说这家伙是一个作家,这样的人多是在做弄玄虚罢了,想出晦涩的词汇来欺骗他人。九月的早晨本就够糟糕了,还让我碰到这事,糟糕透顶,你说不是。稍等,稍等,等我点一支烟。这人应该是住在附近的,脸并不生。很阴沉的人,我认为。从未见过和任何其他人交谈过,总是急匆匆的路过。大家说他有诗人的气质,我觉得我也有。我能直接的告诉居民每天的注意事项,直接的保护他们。这不比作家诗人好?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胆小鬼,都是骗子。现在就连死都得带着象征。他们是社会进步的阻力。活活给他人增添烦恼罢了。我可能说的有点绝对,但这样的人我认为越少越好。

【博物馆理员】

嗯,上一次见他应该是两周前。当时我正在咨询台阅读一本关于电脑维修的书籍,他找上我询问小汤山出土的展物,我告诉他小汤山只有温泉。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虽然有些不妥但我认为他应该是死于自己手中才对。

博物馆外有几棵松树,他爱松树胜过文物,经常到松树下无力的站着,是的他总是给予人一种无力感,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人。发现他尸体的时间应该有雨对吧?嗯,那就没错,这是他的承诺。他向一个死去的人承诺会死在清晨潮湿的阳光中。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你可以问一些其他问题。

我不抽烟,没有特别的爱好,如果看守博物馆算爱好的话,就这一样,有这一样足够了。平日不听歌,耳朵已经退化到识别不了曲调优美与否的程度了。

不过我得警告你一点,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关于这件事劝你早日收手为好。a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请把他的死当作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即使他真的想表达什么,也不是表达给你我的。

【摄影师】

你要明白镜头不会记录下所有事,它只会记下我想留住的事。我对a的逝去表示遗憾,即使过了很长时间这个人的形象依旧能很深的印刻在我脑中。高中时我们总是在下雨时打台球,对摄影的爱好也是受a的鼓励,他很乐意为我的灵感买单,并且愿意用任何扭曲的姿势来满足我摄影的癖好。台球厅有两层楼,一楼刷有墨绿色的油漆,二楼则是光秃秃的白水泥墙。台球厅又老又破,这里一度是诗人的聚集地,他们在这里抽烟喝酒,然后一言不发的假装思考。a很同情他们,总是为他们买些烟,偶尔还请他们打打球。我的第一部作品便是这个台球厅。黝黑生锈的铁门总将我吸入其中,我答应过a一定真诚的感受这里。

a之前是一个有巨大能量的人,丝毫不亚于迪安。他对生命具有莫大的向往,可不知受到什么影响,他变得麻木,像一个老头一样没有活力。那一刻,我的镜头便无法再捕捉他。那一刻他便已从我的世界中死亡。

【海明威】

在土耳其的日子我活的像一个土匪。我每天能喝掉至少零点七加仑的威士忌,以至于我分不清我的伴侣和在一旁窥看我的土狼。我的左腿发炎了三天,无时无刻不疼痛难忍,有一次我以为我将无法承受疼痛而一命呜呼时,疼痛停止了。我每天都要穿过一片罂粟地去打水,一旁库房的劳工们在赶制鸦片。鸦片的香气使我沉醉,我提醒自己必须得保持清醒,否则我随时都会毁灭。

【一个女人】

a说过要完成他自我的创造,他总是向往着为此而抛下一切。别看他默不作声,他总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将他活生生撕裂的机会。也许那个清晨,地狱的火焰找到了a。那一天夜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

我醒来时蓝色的月光比太阳还要明亮,房间里充斥着蓝色与蓝色的阴影。

我走向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啤酒有一股淡淡的甜腥,喝下啤酒后我原地坐下,身体愈发的冷起来,我感到房间如同波浪似的摇晃,惨白的墙面像是电影的巨幕。一只只鸽子在墙面上飞舞,我的脑袋感到眩晕,鸽子们集体向我冲来。我的房间变成了囚笼,鸽子们全都幻化成我的旧友,他们依次穿过我的身体给予我安慰。我听见了陌生的旋律,和一句句小孩的低语。周围越来越冷了,蓝色的月光上也结上厚厚的积雪,周围喧闹起来,我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自己给自己的爱,我起身向阳台走去,这是一个完全由月光组成的世界,远方自由的飞翔的鸽子都穿上了少女的白裙,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梦境中绝无可能的情感——孤独。

月影在偏西方化为暗绿的丛林,丛林散发着淡淡的雾气,我似乎想到了许多事情,我甚至想到了这是一个梦境。a在这时出现了,站在我面前的a还是他十八岁的模样,连阴茎也是十八岁的大小。月光把他照射成淡蓝色,那时我们都痴迷于海明威的作品,对福克纳揣之以鼻,a手里拿的是押沙龙!押沙龙!我们最无法理解的作品。可淡蓝色的a似乎理解了福克纳并为之震撼。此时的a像极了列克星敦的幽灵。a向我传递着恐惧的重要性,他举起我的酒杯把杯中的酒倒到地上,酒在地板上形成奇妙的阴影。我发现自己神智不清,开始无法分辨这究竟梦境还是我和a18岁的夜晚。我和a到了西边的丛林,两人的脚下都发出吱吱声,丛林中的树木非常潮湿,墨绿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入泥土中,我和a身体上都是斑驳不堪的树影。

“请拥抱我。”

“就像拥抱温润的石壁。”

【狗】

他是我极好的朋友,一个温和的倾听者。他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值一提。但我为他感到深深的悲伤,想必他死前就能想到。狗那家伙一定会悲伤吧,像这样想到。可他还是毅然的死了,我没能成为他对世界抱有热情的因素。这样想起来反而还会有些懊恼啊,我想着有a这样的人存在,他还是我的朋友,我会对生活抱有期待的,这可恶的家伙。人生本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你说不是?a忍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莫名的死亡。我呢?还得接受他的失去,他有太多的水母似的忧伤,我也帮不了他。知道他死后的那天晚上,我喝了一晚上的啤酒,我们原来经常做的事,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思考着a这个人在我头脑中的细节,棕色的墙上挂着红色的时钟,分针指向九时,我变成了一条发疯了野犬。巨大的痛苦恨不得把我给撕裂,我张着嘴发出巨大咆哮,剧烈的哭泣着。我同样有一个悲哀的内核,可那时我感到我快要崩溃了,由内而外,由外而内的坠向一个可怕的深井。从那之后每天夜里我都会莫名的流出眼泪,我关闭了脑袋里所有的对a的想象,我也想着是否就一死了之。世界的确很糟糕,并且会越来越糟糕,可那又怎样呢。世上依旧有人对世界充斥着饱满的热情,他们才是了不起的人。可我和a瞧不上那样的人,比起虚假的热情我和a更向往与死神的交流。我们在酒吧里播放着吉他的噪音,当噪音足够大时,死神如约而至。

【我与a与死神的交谈】

“声音请小一点二位。”

“你和昨天又有不一样的地方,西服的扣子少了一颗。”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死神是一个象征,是一个集体,你昨天喝多了,我们的扣子一直是七颗。”

“死神,你如何看待死亡。”

“死只是个概念罢了,你们每天即呼吸生的空气也呼吸死的空气,你们才是死亡的界限,你们用身体来分离生和死。你们比我们更懂死亡。”

“a咱们来假设一下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坦然的接受死亡。”

“第一没有疼痛。第二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因为我的死而感到失落,我也没必要担心因为我肉体的幻灭导致某些人的悲痛而是使我感到愧疚。第三当我的青春消逝时。”

“二位,不要当着我的面谈论死亡了。你们知道的太浅显,顺着思考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你当着我们的面跳舞一样。”

“可你才说了我们比你更懂死亡。”

“我的表达不清,这是我的失责,更准确地说是你们的身体更懂死亡,它们每天都在死亡。”

“死神,人死之后会去向哪儿?”

“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可能是乞力马扎罗,挪威的森林,世界的尽头,或者你家的厕所。”

“死后会有啤酒吗,还会有摇滚乐吗,我们死后会得到自由吗?”

“死亡的世界代表着无穷的自由。即使是一间办公室也能让你打发无穷无尽的时间。”

“我有一个不好的想法。”

“我明白,死亡之后才是生命的开始。”

“两位,先不要花功夫在研究死亡上了,我作为死神也同情你们。请寻找的活着的意义,在活着的时候去得到你们的自由与爱情。我在作为死神之前也有一段相当美好的在世上存在的经历,你们得发现自己是如何存在于世的,在短暂的时间里去向往真切美好的事物,我曾经因为观察一只伏在绿叶上的娇小可爱的蝉儿感慨生命的美好。因每天太阳从黑白相间的地平线短暂的起伏而落泪。我不希望自我的苦水如此之早的将我眼前的年轻人吞没。两位,请记住我,今后你们见到的死神都不再是我,在眼泪流干之前请保持对生活的热情,请记住曾经有一位死神告诉过你们生命的意义。”

【上校的灵魂】

落日是一天最美好的的时刻,天上众神的血在那时撒向人间。我死后便来到了这里,这片土地上只有太阳的余晖,当天快要暗下来时,远方的树影便开始燃烧起来,不到六个小时,也许,树影那片区域就会重新出现一个太阳。我观看了无数次太阳的死亡与重生,一次次的企图参透我生前的种种。这里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贯穿我居住的小镇,我住在河道的东岸,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生活,死后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处。但这里没有可口的苹果,我常常叫我楼下的女孩帮我去山坡上摘点野果以缓解我对苹果的渴望。小镇几乎不下雨,这一点深得我心,你明白我喜欢干燥。冬天是最难熬的,大雪几乎封闭了所有的视野,我和女孩都躲在屋中哪也不去。女孩会一些说不上名字的乐器,在这我们遗忘的太多,我则教女孩下棋。最寒冷的时候,西边的落日几乎看不到影儿,只能隐约听见树木燃烧的声音,那方的天空变为暗暗的紫红色,白色的雪幕被卷入一个紫色的小光点中。北边的空地上经常会有深深的阴影移动,那些是还没有完全死亡的灵魂,这些没有死的彻底的家伙被可怜的囚禁在那片寒冷的旷野上。他们常常舞动阴影的末节来与我们交流,可我和女孩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味。不过这片土地就是这样的,谁都没必要去理解谁,大家都慢慢的遗忘着,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个阴影,在旷野中舞动着我的身体,届时我将不再知道我因何而来,我只能舞动,直至我的阴影消耗殆尽。

来到这后我一直在尝试写一本小说来记录这里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每当我停笔重新审视我的文章时,我便无法理解这些文字的来由。直到一次我写完一首十四行诗,我清晰地记得我想表达的,那些被丢放在房间角落的文字,是我生前的记忆。

我和女孩会在冬日清爽的早晨前往湖心亭,湖早已冻结起来,周围的树挂满了冬雪,这些景象使我似乎和某处发生了错位。干净的天空就快要滴出水来,女孩常常呆站在一处不动,念叨着我写的文字,我在家里的库房中找的了适合她穿的长筒袜。在这里一切都是由这些琐碎拼接而成,我左眼的视力开始倒退,注视燃烧的落日时总会套上一层雾气。这些种种组成了我在这的生活。像极了死亡诗社,我步入了这片丛林,开始真正的聆听死亡的声音。这个地方才能产生哲思,之前的世界不行。可一到这,你就会被无穷无尽的混沌吞噬。我开始不得不相信神存在,认为之前世界里对于神有着确切思考的人无一是具有神性的。

每过上很长一段时间镇上的河流会水量大增,惊天动地的轰鸣夹杂着暴雨冲刷着世界,这个时候我和女孩大多在屋里喝啤酒。能听见火炉中火焰燃烧和木头炸裂的声音。雨季,旷野上的阴影会来到河边,时常经过我们的窗户。漫无目的的在镇上晃荡。上次阴影经过时我仔细留意了它的模样,虽说身形在不断变化,可身后总会拖着黑色的尾巴。它们把尾巴放入河水中任凭湍急的水流将其左右摇晃,这个行为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黑色的雨水拍打着它们的身体,一滴滴水从它们的触手滑落。这个时候他们会更狂野的舞动着身体,河流剧烈的将它们冲刷着,肉眼可见的痛苦的情绪从它们触手处传输。我竟莫名的流下泪来。我突然想起自己不值一提的思考,自己那不知从何谈起的人生,我在那一刻变成了阴影,前所未有的迷惘出现在我的触手上,水流越来激烈,我愈发的头疼。我看见女孩站在窗户前望着我,天边的落日正燃烧着我们的房间,突然我发现,我自己就是那火焰,大雨也无法将我扑灭。女孩渐渐的枯萎,四肢开始变得干瘪,远处传来木头被锯裂的声音,一滩滩红色的影从河边晕染到房间。我无法理解女孩当时的感受,我只觉得自己身体、思维的连续性就此被打破了。一面面在身体中保护着我的高墙开始坍塌,碎开来的石块将我撕裂着,但我并不感到痛苦,我只觉得我好像又一次幻灭了。我想要抓住的事物,想要关闭的抽屉,想要奔跑的隧道。都一一的散掉了。女孩在火焰中缩成一个细小的人影,她的影,在深红色的巨幕中剧烈的舞动着,这是她的最后一舞。我的回忆犹在那个房间一个个温柔缓慢的夜晚,每一个夜晚都像一片未曾探索过的海洋,世界所有的静谧躲藏在其中。

【第三人称】

上校坐在火炉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着自己的故事,他讲到自己变成旷野上的阴影时所经历的冒险,讲到他行进到海边又一次遇见女孩时到心情,讲到他在一个个没有篝火的夜晚的孤独,他还提起自己是如何从旷野上回到小镇上。突然他的意识连续了起来,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所以,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a。这是上校最后一次开口。

【a短暂的对爱与事物的思考】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真实的。在接受了许多许多的思想后,没有人能够逃避这个问题。我在每一类人们前有着不同的样子,当我嬉笑一天后躺在床上讨厌自己时,什么是虚假的。

蓝色的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升起时,它就成了梦。

我闷声接受了。

所以我成了一个空洞的人,阳光再也不穿过墨绿色的水泥。黑暗中的琼鸟在凝望火焰时哑语。我在痛哭了也许五分钟后明白,人生本就是有关痛苦的集合,世界是由鸟构成的鸟笼。

当我的空洞,我的流失的热情在我的身后化成薄薄的羽翼,我飞向下一个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