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钟表修复师亓昊楠，故宫文物医院古钟表修复室负责人，今日头条国风创作者。他是通过《我在故宫修文物》而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位钟表修复师，他用一双巧手“复活”了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时钟。跟随师父王津学艺十余载，如今的亓昊楠已独当一面。本次演讲中，亓昊楠将带你走进故宫钟表修复师的世界，分享自己从学徒到成为真正的钟表修复师的成长历程以及对于这一古老行当的感悟。同时，他也将揭秘不同国家古钟表的特点，带你领略古代人的智慧。

以下为演讲完整视频：

以下为演讲文字稿：

大家好，我是亓昊楠，是一名故宫的古钟表修复师。

很多人都会好奇，成为一名故宫古钟表修复师是怎样的体验。我以 14 年的工作经验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里虽然没有“飞雪连天射白鹿”的快意恩仇，但是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江湖豪情。

“故宫男神”王津老师带我走入古钟表世界

能够让人“任平生”的这身“蓑衣”就是我们要学习的古钟表修复技艺，这项技艺已延续了三百多年。清宫做钟处是皇上的御用作坊，是中西科学交流融合的一个重要场所。钟表的设计、复制、制作，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从事这个工作的有 3 类人：第一类是西洋传教士，第二类是中国的能工巧匠，第三类就是做钟太监。虽然三百年的做钟传承从未间断，但是修复钟表的人却越来越少：西洋传教士陆续回国，中国的工匠传男不传女，再加上为皇上办事，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风险，所以很少有工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事这份工作。太监无后，自不用说。

因此到了清末，钟表修复师只剩下徐文磷老前辈一人。作为第一代钟表修复师，他先后培养了徐芳洲、马玉良、陈贺然、白金栋四位弟子作为第二代修复师，其中马玉良先生又先后培养了邢世明、王津、齐刚三位传人。王津老师就是大家熟知的“故宫男神”。直到2005年，我从本科毕业，来到了古钟表修复室，正式拜王津为师，开始了我的古钟表修复生涯。

左：第一代修复大师徐文麟；中：徐芳洲、白金栋、马玉良；右：陈贺然

古钟表修复师都是“明察秋毫”的“福尔摩斯”

如果把古钟表修复技艺比作一本武林秘笈，它绝对是一本要求内外兼修的武林秘笈，练技和修心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当学徒的第一年是不能动文物的，必须要经过大量的练习，不断的完善自己的修复技能，将失败的概率降到最低后，才有可能触碰文物。为了能够快速提高修复技能，我修过挂钟、座钟、闹钟等数十件民用机械钟表，同时也掌握了栽尖、补尺、接条等基础技能。

练习修挂钟、座钟、闹钟

我们会进行的第一个练习是发条的出入，就是把很长的螺旋状钢性发条，盘入一个较小的发条圆盒中。因为盒小条硬，往壳体入第一层时最难，也会有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被发条的反作用力弹回。我的一位博士师弟在开始练习的时候，就不小心被发条打到了下巴，鲜血直流。只有经过大量反复的练习，才能对力度进行合理的把控，正确的出入发条。

第二个练习是链条的铆接，就是在本来已经断裂的细小链条上垂直打眼，然后再铆接。在本来就很细小的链条处，用手捻进行垂直打眼，不仅需要眼力的训练，还要时刻控制手捻与链条保持 90 度垂直，向下快速旋转，直至打通链条为止。真正的链条的链条勾还还不如人手的指纹大，所以我们需要在显微镜下进行操作。

比指纹细小的链条勾

第三个练习是齿轮的栽尖，将齿轮断折的轴径处进行打磨，打磨水平后，再用小于 1 mm的钻头进行垂直打眼。不仅要垂直打眼，同时还要将打眼的位置保持在打磨水平面的正中心，不然稍有偏差，将来载进去的轴尖就会偏移，从而导致齿轮不同轴而无法旋转。

在掌握了基础技能后，我们还要经过大量反复的实践，找到适合自己的修复方法和力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沉寂的钟表焕发生机，恢复最初的运转机能。

经过第一年的大量基础练习，我在第二年修复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古钟表——法国风车轮晴雨表。这是一个相对简单的钟表，但是这个钟表的破损比较严重，已经出现严重变形，而经过我们的修复，风车轮重新恢复了转动。

修复前后的法国风车轮晴雨表

文物修复的一个重要原则是“不改变原状”，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用传统技术修复。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在技术上也出现了很多创新。现如今我们通过照相、视频与扫描，不仅留下了古钟表修前、修中与修后的影像资料，还记录了修复后古钟表运转的视频资料，同时为每一件钟表建立文物修复档案，让后人可以有据可查。

不仅如此，我们还引进了大量科技修复设备，例如自动车铣床、清洗研磨机、高倍显微镜、3D 扫描设备等高科技设备，用于古钟表的零件扫描、设计、制作等，不仅提高了修复效率，也增进了修复的精确性。

古钟表修复的另一个重要部分是修心。修心就是让每一个修复师培养一颗不被外界干扰的平静心，不因失败懊恼、持之以恒的决心，同时还要有一颗擅长发现问题、总结经验的悟道之心。

刚开始修文物的时候，我的内心非常恐惧，虽然已经熟练掌握了修复的技能，但是遇到文物零件的时候还是会拿捏不定，生怕把老祖宗的东西修坏了，对零件造成二次损伤，这样既是对文物的不尊重，也会为后续的修复工作增加难度。以至于有时候我晚上做梦都会被皇上愤怒的表情吓醒。（笑声）

师父常说一句话：“宁可伤身，不可伤文物”，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这也是每一个修复师都应该具备的敬畏之心。

除了工作内容对心性的淬炼以外，我们的工作环境也一直在打磨我们的心性。

我们的工作节奏缓慢且有规律，仿佛与世隔绝。每天早晨8点打卡上班，5点下班。每天早上进入工作室打完水、打扫完卫生，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但是修复时间的人，往往在修复的过程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有时候一抬头就到了午饭时间。午饭的时候，我们也会谈天说地，但回到部门后就会回到各自的岗位，绝不会乱串科室，更不会在屋里玩闹，因为屋里的文物，是我们时刻都要保护的，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事故。

乾隆是个“钟表控”，不看时间看表演

我们还要花大量时间去了解馆藏内的文物，故宫的藏经阁里收藏着 1500 多件古钟表，这些钟表多出自乾隆皇帝时期，这与乾隆时期的经济状况和乾隆个人对于钟表的喜好有着很大关系。

故宫的钟表主要分为中国钟表和欧洲钟表两大类。

广州钟表的特点是把所有美好的寓意集中于一身：比如蝙蝠趴在灵芝上，象征着“福寿延年”；猴举着桃跪拜，即“白猿献寿”；象驮屏代表“太平有象”，鹿驮屏代表“一路平安”，马驮屏则代表着“一马平川”。美好的寓意都能够在广州钟表上体现出来。

清宫做钟处钟表多以亭台楼阁等大型景观展现在人面前。

左：广州钟表右：清宫做钟处钟表

英国象钟多把大型的表演功能作为主体，让观众欣赏它的神奇与魅力。

法国钟表主要表现了当时工业革命的特点。

左：英国象钟右：法国钟表

瑞士钟表主要凸显的是它的小巧与神奇。我特别要说的是瑞士的魔术人钟，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钟表，共有 7 套动力系统。动力机芯位于钟表底部，音乐机芯位于顶部。所有魔术人的动作都要通过动力机芯完成，由每一个凸轮带动一个连杆，每一个连杆带动一个魔术人的动作。经过修复，我们恢复了音乐机芯和魔术动力机芯的全部功能。

瑞士魔术人钟

钟表顶部小鸟的嘴巴、头、翅膀、尾巴都可以动，所有的表演都是通过体内连杆的上下运动实现的。它还可以发出鸟叫声，由鸟音发声系统，也就是“气带”，通过对空气的一吸一吐模拟出鸟叫的声响。小鸟下方的球体也会转动。瑞士钟的表盘很小，皇上喜欢钟表并非喜欢看时间，而是喜欢看表演。（笑声）

顶部细节

魔术人细节

在这个时代，我们对“修”的概念越来越淡漠，而对“换”的概念越来越钟爱。东西坏了可以换成新的，可是有些人和物一旦换了，与之相关的历史记忆和情感也就随之消失了。对于文物来说，犹是如此。

庆幸的是，这个观念在慢慢被颠覆。2016年，一部名为《我在故宫修文物》的记录片，把“修”的概念重新拉回了大家的视野。古钟表修复师这个职业，从原来的无人问津，到现在已是门庭若市。不仅我的师傅新收了三个徒弟，我也收了两名弟子，其中还不乏海归的博士与研究生，他们回到祖国的怀抱，投入到文物修复的队伍中，这是古钟表的幸事，也是文物修复的幸事。

日益壮大的修复团队

古代钟表的先进程度堪比现代科技！？

古代钟表的先进程度可能会超乎很多人的想象，下面我为大家展示四件大型钟表。

这件是“铜镀金升降塔钟”，它的九层宝塔可以在音乐的伴奏下缓慢升降。这个钟是三面钟，是当时最早的世界时，上面的三个钟盘可以显示三地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它每到三点会升起，六点落下，九点升起，十二点落下，但是它有一个独立的开关可以控制钟表的升降，满足皇上看表演而非看时间的需求。（笑声）

铜镀金升降塔钟

很多领导和外宾都很喜欢看这个钟，因为它的缓慢升起象征着“步步高升”。而这个钟的下降过程一般都是留给我们自己看。（笑声）

这是“铜镀金葫芦变对钟”，是广州的钟表。它有转花功能，顶部是拧成麻花状的转柱，旋转起来模拟高山流水的感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底部两边可以变化的对联，这相当于当时的高科技了。

铜镀金葫芦变对钟

这件就是大家现在可能比较熟悉的网红钟“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钟上的鸡、狗、天鹅都是可以动的。这个钟可以开门，而且是双开门，开第一道门的时候会有船和人跑过，开第二道门时会出现转柱表演。

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

这件是“铜镀金双马驮钟”，主要显示的是它的水法功能，水法也就是玻璃柱。大家可以看到这里的水法都是垂直向下的，前面两根最长的是逆流而上的。这个钟是英国为咱们国家订制的，它的表盘是双面盘，一面是正常的走时表盘，另一面既有阳历也有阴历。

铜镀金双马驮钟

我来故宫已经 15 年了，如今的我也终于理解了作为一名合格钟表修复师的艰辛。

正如师父所说的，“择一事，终一生”。人生中的大智慧，从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而是锲而不舍。这个“锲“与”不舍“，便是追求的极致。一件事若是做到极致，再平凡的事，都会被赋予不一样的特殊意义。

我希望自己能够像师父一样，将故宫的古钟表一件一件全部修好，将老祖宗的手艺全部继承下来，传承下去，就像时间向前的力量一样，永远不会停止，也永远没有尽头。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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