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过最恐怖的故事有哪些?(关于时钟描写的语段)钟表定时的故事,
第一章 恐怖的窥视
“我叫孙晓强,今年十六岁,我的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和我的母亲一起生活,
我的母亲很爱我,非常非常地爱我,我并没有因为过早地失去父亲而感到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因为我母亲慈爱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够感受到母亲给我的温暖,我认为这已经足够了。
她喜欢看着我,喜欢看着我一天天长大,看着我一天天的成熟,我知道,我在她眼里,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也是她坚持努力活下去的希望,我们母子互相扶持着生活,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是么?
我现在上高一,我的学校距家并不远,放学后我只需要走十几分钟就能到家里的小区,每当我从小区大门口走进来时,只要我一抬头向家的方向看过去,总能看见站在厨房阳台边看着我的母亲。
她在等待着我回家,她在期待着我回来。
我知道,她肯定给我做好了丰盛的晚餐。
当我回到家后,洗了手就坐在饭桌边准备吃饭,母亲会给我盛饭,然后就坐在饭桌边她自己不吃,就看着我吃,她说她喜欢看着自己的儿子吃自己做的饭,这让她很有成就感,让她一天的生活都变得很有意义。
对了,徐医生,忘记跟你说了,我的母亲因为身体原因在父亲去世之后就没有出去工作,不过家里因为父亲的赔偿金所以并不担心生计问题。
吃完晚饭后,我就开始做作业,母亲喜欢坐在我卧室的床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着我做作业,我已经习惯母亲坐在我旁边陪伴着我的感觉了,这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尤其是母亲的目光,总是那么的柔和。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我忽然觉得有些受不了母亲的目光。
我回家时,她依旧会站在厨房窗台位置看着我回来,我吃饭时她也依旧会静静地坐在饭桌边看着我吃饭,我写作业时她也仍然坐在我床边边织毛衣边看着我写作业。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当我写完作业去上厕所时,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卫生间没完全闭合的门缝边,出现了母亲的眼睛。
她居然站在卫生间外盯着我上厕所。
我已经长大了,不像是小时候能够接受母亲给我洗澡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了,所以我当时很惊讶,然后我喊了一声‘妈!’
然后门缝后的眼睛不见了,我知道是母亲走了,当我方便完走出卫生间时,我看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问母亲刚刚为什么站在卫生间门口。
母亲说她没有,她一直坐在那里看电视。
我知道她撒谎了,因为家里就我和她两个人,而且当时我从门缝那边看见了母亲今天所穿的碎花裙子,她刚刚肯定站在厕所门后面看我了,但是她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我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后来,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对了,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我家的情况,我家的房子是套二,两室一厅,母亲和我各住一个房间。
我那天晚上睡觉时中途因为口渴醒来了,我坐起身打算找水喝,我一般喜欢在床头边放一瓶矿泉水,这是我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只是当我坐起来时,我发现我卧室的房门居然也是半开着的,徐医生,我家住在小区的边缘,所以靠着马路,马路上的路灯可以映照进来,我的窗帘也不厚,因此哪怕我没开灯但我卧室里的能见度也是很高的。
我看见门缝后,有一双眼睛,是母亲,肯定是母亲,她站在门缝后面,在我睡觉的时候,她就站在我卧室的门缝后面,就这么一直看着我,盯着我,注视着我,我当时吓得整个都尖叫了起来。
然后,门缝后的眼睛消失了,她走了,之后我听见母亲房间门开关的声音,她回卧室去了。
我坐在床上大概过了一刻钟才完全平复下了心情,徐医生,你肯定很难想象那时我的感觉,我没去直接找母亲,我只能继续坐在床上,好在天很快亮了,我起床洗漱准备去上学。
我洗漱出来时,母亲也起来了,她正在厨房里给我下面条当早餐,我在饭桌边坐下来,母亲端来面条后我就一言不发地吃着,母亲还是坐在饭桌边看着我。
我没去问母亲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要站在门缝边看我,我怕伤她的心,万一她只是晚上醒来想过来看看我有没有踹被子呢?
不过,那天晚上等我再上厕所时,我把卫生间的门直接从里面反锁了,晚上睡觉时也提前将卧室门给反锁了。
我希望母亲知道我的态度,我知道她很关心我,但我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但我又不愿意伤害母亲对我的爱,她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体谅。
事实上,接下来几天,安静多了,开始两天我似乎听到了一点晚上有人开我门锁的声音,但我把门反锁了,她进不来。
我相信母亲应该知道了我的想法,她会谅解我的,也会明白我的,她的儿子长大了,需要独立的空间。
就这样,这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平静,我还是很享受每天放学走入小区门口时母亲站在厨房阳台上看着我回来,也依然很享受在我吃饭时母亲在旁边看着我吃,我也不介意她在我做作业时坐在旁边织毛衣。
日子,又恢复了平和,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
那天晚上,我依旧是起床喝水,门是反锁着的,我一直坚持着这个习惯,只是,当我喝水时,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我床对面墙壁上,好像有一个黑点。
我当时以为是一只虫子趴在墙壁上,我拿起一张面巾纸准备去把那只虫子处理掉,但当我走近时,我发现那不是虫子,而是墙壁上有一个洞!
我的卧室和母亲的卧室共用一面墙壁,那个洞之后是母亲的卧室,我当时还没想太多,就低下头,把我的眼睛看向了小洞那边,
然后,
虽然当时光线不是很好,
但我看见了一个眼球,就在小洞的另外一面!
我当时整个人吓得瘫倒在了地上,很快,那边的眼球也消失了,我听到母亲卧室里拖鞋的声响,母亲应该是离开了那面墙壁。
我愤怒了,我发了疯似地打开了卧室门冲出去,然后打开了母亲卧室的门,我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她为什么还要打洞!
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还跟我说,那个洞很早之前就有了,是当初装修房子时遗留的问题。
我和母亲吵了很久,我确定我没看错,但母亲就是不承认,好吧,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回到自己卧室。
第二天我放学回来时,先用东西把洞给堵住,然后用黑胶带封住,但我还是觉得不保险,我拿靠背椅子挡在那里,这样就算木器把胶带戳破也看不到我了。
然后,晚上睡觉时,我继续地等待着。
椅子没动,我很安心,我安心入眠了。
我原本以为第二天也会这样,但第二天晚上我准备睡觉时,我忽然发现那道墙壁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洞。
我怒了,又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还是坚持说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她不承认!
我没办法,继续把第二个洞给堵住,然后,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每一天,我堵一个洞,第二天墙壁上就会被母亲再凿出一个洞来,我知道母亲每天都要来看着我,但真的要把我逼疯了。
徐医生,你能想想我卧室墙壁上有几十个洞的画面么?
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了了,我把厨房的辣椒面收到卧室,等晚上又出现一个新的洞时,我走过去,先低下头,看见那边母亲的目光,我毫不犹豫地将辣椒面对着那个洞撒过去。
然后我慌了,我觉得自己太坏了,太不懂事了,母亲为了我活得这么累,我却这么任性,母亲不就是想要看看我么,我为什么要去伤害她?
我甚至不敢马上去隔壁卧室面对母亲,我战战兢兢地坐回了床上。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看见母亲左眼红肿一片,是辣椒面的原因,我跟母亲说对不起,但也请母亲不要那样了,母亲说我说什么胡话,她眼睛是有些发炎了晚上去配点药就好了。
就这样,我每天的睡眠开始变得越来越少,我的精神也开始越来越衰弱,我上课时也恍惚得很,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直到,
那天晚上,
我彻底爆发了,
所有的畏惧,委屈,愤怒,不解,在那一刻被点燃了,
我拿着自己的钢笔,
走向了全都是密密麻麻小洞的墙壁,
对着那个新出来的洞,
直接用钢笔扎了进去,
血,
我看见血从小洞里冒出来,
我一手的血,
地上也是血,
墙壁上也是血,
到处都是血,
是我母亲的血!”
第二章 梁川
画面被定格在少年最后咆哮时的瞬间,但他那歇斯底里的情绪,却似乎可以穿透电脑屏幕迎面而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推开,大腹便便的吴大海端着两杯奶茶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和其他普遍忙于工作不修边幅的刑警队长不同,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喜欢打扮自己,比较臭美。
“香芋味和草莓味的,你选哪个?”吴大海对着坐在自己电脑前的梁川问道。
“少喝点奶茶,你才三十,别过两年就糖尿病了。”
“哟呵,不说我胖咱还是好兄弟。”吴大海走了过来,看见自己电脑上的画面,笑了笑,道,“我叫你来是帮我参谋一下最近几件儿童拐卖案的,你怎么看这个的?”
“碰巧你电脑里有,我就看了一下。”梁川不以为意。
“我这里可是有些文件是不能给外人看的,有保密协…………”吴大海忽然不说话了,因为梁川拿着鼠标在一个盘里调取出了那一批隐藏文件。
“你也是可以的,在警局里也看这种东西。”
“咳咳…………”吴大海咳嗽了几声,“嘿嘿,这是前阵子为了破那个强、、奸案,我为了模仿罪犯的心理情绪所以弄来了这些,你别误会啊。”
梁川伸手指了指刚刚自己打开的那段视频材料,道:“这就是半年前的弑母案么?”
半年前,一起弑母案搅得整个蓉城舆论一片风雨,也曾在各大论坛上沸反盈天。
“嗯,这孩子现在还在看守所里,定期被送去医院做心理治疗。
警察去他家时她母亲死在床上一个月了,还是尸体变臭了邻居反应给物业才发现的,发现时其母亲双眼已经被挖出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孩子正常的上学放学,一天的作业也没落下。”
“案子还没判么?”
“还没呢,牵扯到未成年人犯罪,又牵扯到精神问题方面,比较棘手,所以上头那边也比较慎重,可惜了,川儿,要是你早俩月回蓉城可能就能赶上这个案子了。”
梁川微微侧头,手指在电脑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你们都认为他是精神病患者?”
“这不废话么,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儿么。”
“好吧,等过阵子有机会我想去看看这个孩子。”
“咋了?你有其他的看法?”
“难说。”梁川摇摇头,“但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具体的还得等我见到这个孩子才能确认。”
“好吧,不过程序有点复杂,我尽量安排。”吴大海喝了一大口奶茶,然后又道:“那个拐卖孤儿案的卷宗你现在不用看了,我们隔壁市同行刚发来了通知,好像已经发现人贩子踪迹了,可能今晚就动手实施抓捕。”
梁川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那我就可以先告辞了。”
“别啊,虽然你是我请来的顾问,但警局里也没给你薪水,来,我送你回去,反正也到下班的点了,我正好还要去你店里拿点纸钱元宝啥的。”
…………
“嘿,我就奇了怪了,川儿,两年不见,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吴胖子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夹着烟。
“没事。”梁川回答道。
“没事你好端端地忽然回来结果开了一家冥店?”吴胖子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咱这帮哥们儿,本该你混得最好,大学学的又是心理学,我这个外行人平时留意一下新闻都能知道你的一些消息,但谁成想你忽然辞掉工作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两年,回到蓉城后你哪怕不开心理咨询室开西餐厅我都能接受,但你居然开了一家冥店。
如果不是这几个月你做我的顾问帮我破了几个案子,我都会怀疑你是不是研究心理把自己心理给弄出问题了。”
“怕一个人孤独,又怕不孤独后太吵,所以冥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没发现么,来我店里的客人,都比较安静。”
“呵呵。”吴大海翻了个白眼,车子在前面“冥百货”的店面前停下,这里是老城区,所以沿街的店面门面也都不大。
梁川先下车开了卷帘,随后却发现打不开灯。
“我刚看了,这片街区停电了是吧。”吴大海挠挠头,“这样吧,反正停电了你待在家里也没意思,跟我一起去吧,晚上还能一起吃顿饭,那家伙你也认识,叫孙建国;
上次那个案子他挺佩服你的,也说着想约你出来喝个酒。
今儿他爹的五七,我到你这儿拿点儿纸钱元宝过去也算是尽个意思。”
梁川没有拒绝,当然,吴大海也没有发现当进入昏暗的店面无法发现无法打开灯时,梁川脸上开始渗透出来的汗珠。
“我就随便拿啦,多少钱?”吴大海拿了几扎纸钱和元宝之类的,煞有其事地做出准备拿出钱包的动作。
“别摸了,你钱包放车里没带下来。”梁川走出了自己的门店,傍晚了,天色开始放黑,但外面比较空阔,没有室内来得那么压抑。
“嘿嘿,我忘了,我忘了。”吴胖子也就不提钱的事儿了,跟梁川又上了车。
孙建国的家距离梁川的冥店并不远,在一家老小区里,吴胖子提着东西哼次哼次地上去了,梁川跟在后面,进去时看见孙建国和他媳妇儿已经在和吴胖子聊着天,吴胖子是队长,夫妻俩带着很明显的讨好姿态。
两室一厅的套二格局里,小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位老者的黑白遗照,客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灰烬的味道,应该是刚刚烧过纸。
“梁顾问,你好你好。”
孙建国主动来和梁川握手,家里来客人了,在里屋照顾两岁大孙子的孙建国他妈也走了出来招呼客人,老太太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刚哭过。
城里办丧事,可以讲究也可以不讲究,孙建国工作忙,也就自己在家里弄了一下,况且五七也就是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朋友才会来看一下。
孙建国媳妇儿和他妈一起去厨房做饭去了,梁川与吴胖子则是在人家卧室里看着电视,孙建国的儿子躺在床上,两岁大的孩子,看起来挺可爱的。
可以看出来,吴胖子与孙建国的关系不错,吴胖子本身就是比较善于钻营的一类人,而这类人往往在术业方面有些缺陷,所以吴胖子对于如何笼络手底下的干将很有心德,当然,把自己请来当他的顾问做嫌疑人心理侧写也是一种外力帮助。
梁川坐在窗户边,屋子里有小孩,他不抽烟,吴胖子跟孙建国倒是毫无顾忌地吞云吐雾大声说着话。
电视里在放着《熊出没》的动画片,但梁川却开始注意到这小孩的神色有些不正常,他似乎很畏惧什么,如果是普通人注意到这一幕可能会觉得是小孩子见家里来客人了所以认生,但梁川却看出了另外一点不同,因为这小孩畏惧的目标并不在自己或者吴胖子身上。
“建国,喊吴队和梁顾问出来吃饭。”孙建国的媳妇儿在客厅喊了一声。
“好,吃饭,吴队,梁顾问,今晚咱们好好喝一顿。”孙建国起身打开卧室门邀请吴胖子跟梁川去客厅用餐。
“来,乖娃儿,咱们一起去吃饭。”
吴胖子弯腰将两岁大的小孩从床上抱了起来,但小孩忽然用力蹬腿大哭起来。
孙建国这个当爹的脸当即黑了下来,
“皮娃子,哭啥子呢,不准哭!”
“嘿嘿,没事没事,孩子认生,等过几天我给他买点玩具过来就好了。”吴胖子一直笑呵呵的,警队里他的绰号其实就叫笑面虎,当然,这种小事儿他也不至于去生气。
只是这孩子还在用力地挣扎,恰巧听到孩子哭声后孩子妈妈系着围裙走了进来,吴胖子顺势把孩子交给了他妈妈。
“乖娃儿,不哭不哭,乖哟,不哭不哭。”
或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在妈妈的安抚下,孩子渐渐不哭了。
“就是你把孩子宠坏了,最近没事儿就哭,哪里像个男子汉。”孙建国有些不满地说道。
媳妇儿瞪了孙建国一眼,见有客人在场也就没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已经学会讲话的小孩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向了床上,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爷爷,爷爷,
爷爷他一直躺在我旁边看着我………………”
第三章 倾听,死者的遗言
在场的所有大人都在孩子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屋子里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冰点,孙建国最先反应过来,作势要将孩子从母亲怀里抢过来准备揍一顿。
“这瓜娃子脑壳有包了哈,这种话也敢乱说,我叫你皮,我叫你皮!”
孩子母亲知道丈夫心情刺激起来真的很可能打孩子,所以把孩子抱得紧紧地,不敢把孩子交出去。
夫妻俩当即拉扯了起来。
“孙建国,你注意一点,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胖子在此时很严肃地喊道。
“你是一名人民警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想要家暴么!”
孙建国也没真想打孩子,在他看来,这孩子纯粹是胡言乱语,拿自己死去的爹开玩笑,而且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自己也是被孩子的话给吓了一大跳,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很容易造成举措上的失控。
“对不起,吴队。”孙建国低下头,不停地喘着气,但目光,还时不时地瞥向床上。
“把客厅的遗照撤了吧,小孩子自小是爷爷奶奶带得时间比较多是么?”梁川在此时开口道。
“对的,我们两口子工作忙,孩子自小是爷爷奶奶在家里带。”孩子母亲回答道。
“嗯,遗照放在客厅里很容易给孩子造成心理暗示,而且现在孩子接触信息的渠道也多,你们也尽量节哀吧,别在孩子面前过多地表现出什么,他爷爷走了,他心态还没反应过来,却又知道死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臆想。
这个需要从小注意,否则很容易患上一些心理疾病。”
“我知道了梁顾问,谢谢你了。”孙建国对梁川感谢道。
接下来众人就开始用晚饭,可能是因为孩子那句话的原因,导致晚饭的氛围有些尴尬,饭后吴胖子也没做停留直接和梁川走出了小区。
“妈的,真晦气。”吴胖子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给梁川递了一根烟,“川儿,你刚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梁川像是没听懂吴胖子的意思。
“就是那孩子,真的只是孩子臆想出来的?”吴胖子的求知欲望看起来很是强烈,当然了,估计当时在场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还需要什么解释?”梁川笑了笑,点燃了这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或者,我如果解释成孩子年纪小,先天之气未散,所以能看见那些脏东西?”
吴胖子讪讪地摇摇头,作为一名警察,去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显然是不合适的。
“大海,你怕鬼么?”梁川忽然问道。
“啥?”吴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拿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了证件在梁川面前摆了摆,上面的国徽熠熠生辉,“有这东西,我万邪不侵。”
到了车旁,二人一起上了车。
“川儿,其实我真想听听你最近几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的。”吴胖子看着梁川很诚恳地说道。
梁川没回应。
吴胖子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开车很快就把梁川送到了他的“冥百货”楼下,这时候供电早就恢复了,小街上还有几家烧烤摊和发廊亮着灯。
“不上来坐坐?”梁川在门口对车里的吴胖子说道。
“算了,下次吧。”吴胖子实在不想快睡觉前进冥店参观一圈,他担心影响自己今晚的睡眠质量。
等吴大海开车离开,梁川才打开门走入了自己的店里,他的家就在店上面的二楼。
灯打开,梁川将门关上,走上二楼,在二楼入口处,他脱下自己的皮鞋,沿着那条瓷砖线整齐地摆放好,然后又细心地做了微调,确保摆放的位置严丝合缝,然后才走入铺着榻榻米的房间。
“喵。”
一只通体全白的猫匍匐在窗台位置,见到梁川回来抬起头叫了一声,然后又重新匍匐了回去,刚刚,算是它对自己这个主人表示一下仅有的尊重吧。
卧室的布置很简单,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外加一个老式录音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陈设,这让本来其实挺小的房间,却显得有些空旷。
打开录音机,推入磁带,按下播放键,
《血色蔓延》的诡异曲调开始流淌,
像是有一层寒霜,开始逐渐沁入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梁川闭上眼,躺了下来,卧室里的灯依旧开着,他需要光亮,哪怕是在入睡时也是一样,他不畏惧黑暗,但光却能给人一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的感觉,他反感的,是狭窄空间里的悄然无声和空无一人。
“喵。”
白猫又叫了一声,而后从窗台上跳下来,在梁川的身边躺了下来。
这只猫,名字叫“普洱”,是这个家里另一个主人。
乐曲声不断地循环,在这种氛围里,梁川开始进入睡眠。
………………
黑暗,开始慢慢地袭来,梁川仿佛看见那个叫孙晓强的少年拿着钢笔站在自己母亲的面前,母亲捂着眼睛痛苦地哀嚎,在其指缝间,开始有鲜血不断地滴落出来;
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孩的床边,躺着一位冰冷的老者,老者的两腮泛红,这是妆容画得太浓,老者唇边不再是慈爱的笑容,反而带着一种诡异,像是苍白的纸人。
四周,开始越来越封闭,带来的是恐惧和压抑,
到最后,
梁川看见了一只红色的高跟鞋落在自己面前,
“啪嗒”
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响。
“呼…………”
梁川猛地睁开眼,他能感知到自己身上早就冷汗淋漓。
普洱被惊醒了,它只是有些惫懒地看了一眼梁川,像是在说,又做噩梦了?
起身,将录音机按下了暂停键,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看了下时间,自己才睡过去三个小时。
卧室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可供消遣的东西,梁川端着水,站在窗台边,小街已经彻底冷清了起来,远处偶尔传来一些声响,却不会打破这夜寂静的主旋律。
电话此时在楼下响起,梁川下楼,从柜台上将手机拿起来。
“喂。”
“川儿,不好意思,出事儿了,你得来一下。”电话那头是吴胖子的声音。
“怎么了?”梁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西村一口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你之前和我说过的,要做心理侧写的话最好让你尽早地亲临现场感受现场的氛围,我现在就派人去接你好么?”
“好。”梁川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开始穿衣服。
今天要穿的衣服早就准备好,梁川给自己换上,站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装束,在他的身后,是一排排花圈,这些自然也倒映在了镜子里。
梁川觉得,自己是在亲自给自己整理着遗容,
神圣,
冰冷。
“喵。”
普洱出现在了楼梯口。
“我出去一下,你看家。”
像是听懂了话一样,普洱又回到了楼上。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梁川打开了门,来接他的是一名女警员,很年轻,身材有些瘦削。
“你好,梁顾问,我叫秦桃,你可以叫我桃子,吴队让我来接你。”
梁川点了点头,坐上了她的警车。
在后半夜坐着清冷的警车游荡其实不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至少,对于大多数正常人看来,坐在警车里的感觉可能比坐在满是烟味的出租车里更让人难以忍受。
“你很紧张。”坐在后车座上的梁川说道。
“不,不,我不紧张,我只是有些冷。”女刑警有些局促地说道。
“生理上对冷的感知和心理上紧张的反应有时候确实很相似。”梁川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拖下去,而是道:“跟我说说案子。”
“田地里井里发现的尸体,今晚有农户去准备抽水才发现的,尸体已经烂得不能看了。”
梁川微微摇头,放弃了对这个新刑警的询问。
一刻钟后,警车开入了西村范围,在村东位置的田地里停了下来,这里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警方已经控制清理了现场,也架起的警戒线。
“川儿,你来了啊。”吴胖子吸着鼻涕直接跑来,引着梁川去第一现场,“这口井平时没人用,也就灌溉田地时才会有人记起来,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发现时是头朝下脚朝上。”
梁川看一眼那口井,这口井不是很大,四周也都是田地,平时村民们用水喝水也不会到这里来取,基本各家都有自己的井水或者通着自来水。
“尸体呢?”梁川问道。
“哦,尸体在这里,你跟我来。”吴胖子招呼着梁川去了一侧搭着简易帐篷的位置,掀开帐篷,吴胖子的眼睛眯了一下,实在是里面的尸体太过“不忍直视”。
一名身穿着白衣的女法医正蹲在尸体边做着检查。
“简红,我们队新来的法医,之前的老方已经退休了。”吴大海给梁川介绍着。
“吴队,梁顾问。”简红个子很高,瓜子脸,戴着黑框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美的感觉,不过她的职业确实能够给普通人一种特殊的感觉。
“检查得怎么样了?”吴大海问道。
“死者生前体重约90公斤,30-40岁之间,死亡时间预计在3个月至1年之前。
那口井井口非常小,直径只有33cm,这个尸体几乎是被人硬塞进去的。
死亡原因是被钝器打击头骨,他的面骨被打到骨折,估计哪怕把尸体带回警局也无法用图像还原人物外貌。
尸身全裸,没有发现任何可辨认身份的信息,指纹登记信息还在等局里的反馈,但我个人觉得,想通过指纹识别获得死者的身份应该不是很乐观。”
“死亡时间这么久了。”梁川在尸体旁蹲下来。
“嗯,具体时间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分析来确定,但梁顾问您看,尸体身上早就高度腐烂,脸上也不剩什么肉了,所以我现在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半年前。”简红说道。
“死了这么久,就听不到他的遗言了。”梁川似乎没有理会女法医的话语。
“什么?”简红疑惑道。
“你觉得,尸体,会说话么?”梁川侧过脸,看着女法医,很认真地问道。
女法医以为梁川是在和她聊形象的比喻,道:“尸体是会说话的,我们法医就是通过尸体身上的线索采集有价值的信息帮死者…………”
女法医停住了话语,因为她看见梁川直接将手放在了尸体的头盖骨位置,梁顾问,你…………”
“嘘…………”
梁川对女法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来,
把你想说的话,
告诉我…………
第四章 死者的榔头
人的想象力在什么时候最活跃?
那就是在你闭上眼的时候。
当你的思维不再单纯地依靠眼睛去观察和接受信息时,你的想象力将会自然而然地提升起来,大部分人闭上眼后,感知到的是一片漆黑,而梁川,此时却仿佛可以依稀看见点什么。
吴大海在旁边制止了简红的说话,他认为自己这个发小现在是在思考,但是他根本想象不到,梁川确实可以看见一些东西。
死者死亡时间距今太久了,梁川的视野里保持了很长时间的黑暗,但他还是在寻找,慢慢地,他低下了头,确切的说,是他在努力地向下看,因为在四周的漆黑之中,仿佛只有自己的脚下,还留存着一些迥然于漆黑的存在。
那是一双腿,
不是自己的腿,
而是一双穿着破旧牛仔裤的腿,
很粗,也很壮,
同时,
梁川还看见了自己的手中,像是握着什么,
他仔细地想要去看清楚那件东西,却很难很难,慢慢地,他感到了一股疲倦,这股疲倦来得很快,所以留给梁川的时间,并不多。
少顷,
梁川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让一旁的吴大海有些惊讶,觉得是自己使唤发小帮忙所以让梁川没能休息好。
“川儿,你累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等明天队里把一些信息资料整理好之后我再叫你过来看…………”
“吴队,凶器找到了。”一名警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把榔头。
吴大海伸手接过袋子,先递给了简红,简红戴着手套将榔头给取出来放在凶手头骨位置对照了一下,然后道:
“吴队,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凶器,具体的我会回警局实验室里做更详细的比对,但应该不太可能会出错,这把榔头的口径和尸体致命伤位置的伤口基本一致。
不过,有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吴大海问道。
“那就是想要从这把榔头上提取到指纹和DNA基本不可能了,毕竟它在井底这么久,那口井又不是枯井。”简红有些无奈地说道。
“可以把榔头给我看一下么?”这时候一边脸上都是疲态的梁川忽然开口道。
简红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吴大海,吴大海对她点了点头。
“好,请你戴上手套。”简红提醒道。
“谢谢。”
从女法医那里接过手套戴好,梁川将榔头拿在了手里,然后换做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握着,又自然地垂落下去。
简红对这个所谓的心理顾问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有些不知所谓了,在她看来,凶案现场任何的一切都是很严肃的,但这个心理顾问可能更多的是带着一种猎奇心的心态在做事。
吴大海对于自己这个发小是很信任的,因为之前几件案子梁川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梁川眯着眼,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没有那么的清晰,然后低下头,先看向自己的腿,然后再看向腿右侧的手,
是了,
就是这个,
那个自己看不清楚具体模样的东西,
应该就是榔头。
大概的轮廓,是一样的。
梁川将凶器递送给了女法医,然后取下了自己的手套,道:
“死者很可能和这件凶器有关系,我的意见是,如果不能从其他方面确定死者的身份,可以从这件凶器上入手,这不是普通的家用榔头,应该是工具厂特制的,所以可以发动警力对蓉城的五金店进行询问。”
“是凶手会和这件凶器有关系吧,你说是死者。”女法医提醒梁川这个口误。
“这正是我很不解的地方,但我能确信,这件凶器和死者有很密切的关系。”
有一句话梁川没有说,因为他通过死者的记忆画面,曾见到死者手里捏着这把榔头,当然,这话说了也没人会信。
“好了,留一队人保护现场不被破坏,再派一队人连夜开始对附近村民进行询问,尸体和发现的证据全都带回局里进行测验,对了,让人查一查最近一年内蓉城的失踪人口记录,目标缩减的关键词简法医麻烦你待会儿给出报告,这个先做出来。”
“我明白。”简红点了点头,蓉城是个大城市,如果不给出死者具体的一些信息,想要从大量的失踪人口之中锁定具体目标将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另外,再派人明天一早就开始调查全城的五金店,问问这把榔头具体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时间有点久了,请同志们做调查时也耐心一点。”
几名警员听了吩咐马上应了一声,各自下去安排工作去了。
“川儿,我先送你回去吧。”吴大海和梁川走出了帐篷,两个人一人一根烟,站在那里抽着,“搞不好,又是一件悬案了。”
“不见得的。”梁川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件案子有很奇怪的一点,那就是死者和凶器很熟悉,一般来说,凶手才会和凶器很熟悉才对,有这个节存在,这件案子其实还有很大的希望,凶手既然是拿死者的东西杀死的死者,那么很可能凶手和死者的关系不一般,只要能确定死者身份,再排查其社会关系应该就能找到突破口。
“尸体光溜溜的,没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证据残留,同时凶器上估计也提取不到什么指纹或者DNA了,现在就得等明天的失踪人口调查结果。”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破案率么?”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吴胖子抖了抖烟灰,“这种事儿见得多了,我也只能尽人事而已,来,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了,天都快亮了,跟你回警局凑合一晚,也能更快地等消息。”
吴胖子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然后开车和梁川一起回到了警局。
梁川直接在警局沙发上躺下,吴胖子给他找了条毛毯,而他自己则是开始忙了起来,新出的人命案子,不管后续发展是否会进入死胡同,但至少现在得抓紧时间努力一把。
警局很热闹,人命关天的事儿,确实不小,但梁川却睡得很舒服,四周不时有人走过,也有文件翻阅和打电话的声音,但在梁川耳中,却显得很真实。
他有极为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但哪怕他自己就是心理医生,却也没办法去根除,甚至连触碰一下都不敢。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上午时分。
吴胖子一夜没睡,两眼泛着红,刚刚从局长办公室里汇报完工作出来,顺带去食堂打了些早饭,见到梁川醒了,就将馒头和稀饭放在了梁川面前。
“吃点儿。”吴大海自己没急着吃,而是又点了一根烟,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早就已经满了。
梁川先去洗了把脸,一边甩着手一边走进了办公室。
“有进展了么?”
吴胖子长叹一口气,“凶器上没办法提取到DNA和指纹,尸体信息也不明朗,没有指明身份的证据,简而言之,一直到现在,我们连这死者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
吴胖子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办公桌上,熬了一晚上,结果案情毫无进展,这是最让人恼火的。
“这是失踪人员报告名单?”梁川吃着馒头翻开了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
“嗯,刚送来的,尸检报告上死者死亡时间是八个月前,按照死者的特征进行失踪名单排查,蓉城范围内,没找到一例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吴胖子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估计是外来流动人口,这个根本就没办法去查了。”
“这里,有一个西村的失踪人口。”梁川伸手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照片,“应该是尸体发现的那个村子吧?”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但身高和体形完全和死者不符合,所以排除在外,按照报告上的说明,应该是欠下高利贷跑路了。”
梁川点了点头,但目光还是停留在照片上,
姓名:赵青山;
出生日期:1978年8月12日;
“他具体的失踪日期是哪一天?”梁川问道。
“六个月前吧,也就是差不多命案发生的两个月后,是他家人来警局报告失踪的。”吴大海揉了揉眉心,“现在只能初步怀疑他是最大嫌疑人,杀人后逃跑了,依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只能先顺着这条线先调查下去。”
梁川摇了摇头,“他如果是凶手,就不会逃跑。”
吴大海的眼睛眯了一下,看着梁川,问道:“何以见得?”
“尸体被丢在田地的井里,衣物等一切会暴露死者身份信息的东西都被处理掉,而且除了头部的致命伤尸体还被特意毁容,这表明不是一场激情型杀人案,而是有着完整方案的杀人事件;
凶手从一开始的动手到最后的收尾都做得不错,拥有这种人格的凶手,案发时间越长,随着尸体没有被发现的时间越长,且尸体腐烂程度的不断提高,他的心态应该越来越趋于稳定才对。
这和肇事立即逃逸,是截然不同的心态,再换言之,杀人案和普通的案件不同,万一尸体被发现,警察排查的目标首先会从哪里开始?
他这样忽然一逃,不是就等于把未来尸体发现后,直接将自己摆在了警方的第一批怀疑对象里面了么?
凶手不是一个雏儿,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五章 嫌疑犯
敲门声在此时传来,走进来的是那位叫秦桃的新人女刑警,
“吴队,这是最新的调查报告。”
秦桃看了一眼梁川,然后将一份新的报告放在了吴大海的办公桌上。
“金牛区刑警队那边会派一些人过来支援我们,大家也忙活一夜了,让他们该休息的先休息一下。”吴大海嘱咐道。
“好的,谢谢吴队。”秦桃走出了办公室。
“对手下还不错。”梁川将报告分为两份,一份递给了吴大海,一份自己拿来看。
“我不觉得我自己办案水平有多高,所以有时候遇到案子时,我基本都负责后勤工作,其实以前我有一个副队长,业务能力很厉害,可惜去了双流区那边当队长了,还好,现在有你在我旁边可以帮我。”
“互帮互助而已,我没事做也很无聊。”
吴大海没听出梁川话语中的深意,以为梁川只是客气一下,当然,如果他能亲眼看见梁川的生活状态的话,估计就不再会认为这只是单纯地一句客气话。
两个人分别看完了手头上的报告,随后又交换了对方的继续看了下去。
吴大海先看完,倒头躺在椅子上,他也是有些累了,当然更多的是无奈。
“怎么了?”梁川问道。
“没戏了,还真是躲债出去的,这案子,下面可不好发展了。”
这份报告做得很详细,因为赵青山是现在警方对这个案件唯一可以顺下去的思路,所以做调查的警员也是很用心。
“不见得。”梁川摇了摇头,“赵青山有问题。”
吴大海愣了一下,问道:“你觉得他不是躲债出去的?”
“这个不好说,但你看这份报告里显示,赵青山在躲债出去前给自己通讯录里所有的联系人都群发了短信,说自己债务爆发出去躲债了,他短信开头用的是‘兄弟,我债务爆发,要出去躲一阵子…………’这条短信也发给了他父母。
我不认为他会做这样子的事情,而且报告上记录了他父母也只是收到这一条短信,没再收到其他的信息,且近半年来,赵青山也没有一次往家里打过电话。”
“说不定是包庇呢。”吴大海耸了耸肩,“怕警察是去追债的。”
“这个很难。”梁川摇了摇头,“赵青山父母都是农民,也住在西村,而且西村刚刚发现了一具尸体,就算媒体现在没暴露出去,但是西村以及附近的当地人肯定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当警察去调查赵青山时,他的父母能想到的是什么?
那就是儿子被警察当作了杀人嫌疑犯。
除非赵青山父母很早就知道儿子杀人的消息,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来应对警察,否则,一定会露出马脚,当然,最重要的是,不可能拿这种如此简单的借口来搪塞的。
且报告里也说了,赵青山父母要求来警局查看尸首是不是自己儿子,两人已经在家里抹眼泪了。
好吧,我并不认为农民都是最朴实的,但我更不认为这两个老人能够把演技飙得如此的逼真。
而且,赵青山父母说儿子离开家快半年了,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且再没有丝毫的联系和音讯,出去躲债,怎么可能不联系一下家里?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的老赖,哪怕躲债出去平时也会联系一下家里的。”
“你绕来绕去,其实还没到案情的关键。”吴大海提醒道,“川儿,你之前说如果赵青山杀人的话,他根本没必要畏罪潜逃,但现在你又说他不是出去躲债的,这……矛盾点太多了。”
“最简单的办法,把矛盾点给去掉。”
梁川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两支钢笔,
“第一个矛盾,赵青山没有杀人。”说着,梁川将一支钢笔放下,然后又道:“第二个矛盾,赵青山不是出去躲债。”随即,梁川又将第二支钢笔放下。
吴大海皱了皱眉,然后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道:
“你的意思是?”
“对,我猜测,很可能赵青山已经死了。”
“不不不…………”吴大海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对于他来说,一条人命的案子和两条人命的案子影响是大不一样的,“你这也太武断了,直接凭一份报告就说又死了一个人。”
“是不是死了,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我建议你对赵青山这个人进行进一步地调查,况且,一个地方既然已经死了一个人,再死一个,好像也不是很意外。”梁川说完,又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吴大海点了点头,人命关天的事儿,他也不得不慎重,“我现在就去布置一下任务,你和我一起去么?”
“算了,你去忙吧,午饭时记得喊我。”
吴大海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
梁川在吴大海办公椅上坐了下来,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将吴大海电脑里那个叫孙晓强少年的视频再度翻出来看了一遍。
而吴大海一直到中午也都没有回办公室,差不多到一点钟的时候,秦桃走进了办公室,敲了敲门,“梁顾问?”
“嗯?”梁川抬起头。
“吴队喊我带你去吃饭。”
“哦,好。”
梁川起身,跟着秦桃一起去了食堂,虽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但食堂里也有一些人在吃饭,警局里的工作有时候忙起来来不及准时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儿。
“吴队呢?”梁川坐下来后问道。
“吴队去双流区刑警队了。”
“去双流区了?”梁川闻言微微皱眉,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案情有新进展了?”
“是的,对了,吴队给我打电话说你手机打不通,所以才让我喊您来吃饭,他说你会忘记吃饭。”秦桃笑了笑,她以为梁川是不好意思一个人来食堂吃饭。
梁川点点头,吴胖子还记得自己的毛病,因为他感觉不到饿,虽然他也需要进食来生活,但是他没有饥饿的感觉,这是从小时候就有的毛病,因为没有饥饿感,所以自己总是会忘记吃饭这件事。
“跟我说说案子吧。”梁川提醒道。
“嗯,我们着重调查了赵青山这个人,然后我们总共收到了两件有价值的消息,一件是死者是经法医确定是在1月份的时候死的,按照赵青山的通话记录,他在1月份的时候频繁地和两个同是天津的外地号码联系,我们对那两个号码持有人进行了身份追踪,其中一个人的体形很像是死者。
两个电话只有一个电话还可以打通,经询问得知,这两个是从天津到蓉城来打工的老乡,一个叫张宝军,一个叫张毅强,电话打不通的是张毅强,张宝军说他在去年一月之后就再没见到过自己这个老乡。
现在张宝军已经被双流区警局传唤过来协助调查了,吴队就是为这件事去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得知了在三月份,赵青山的一辆新买不到半年的车被送到一个汽车维修厂进行整车喷漆。”
“毁尸灭迹。”梁川喝了一口汤说道。
“幸运的是那辆车在喷漆之后因为赵青山一直没来取车,所以还一直停放在那里,简法医好像在那里提取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吃完了饭,梁川向秦桃借了一个充电器给手机充电,走回吴大海办公室时,恰巧经过了二楼的法医鉴定师,简红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走出来。
“听说有发现?”梁川问道。
“我们联系了张毅强老家的警局,从他老家那里拿到了张毅强的DNA数据,经比对,张毅强确实是死者,还有…………”
简红扬了扬手中的报告,左手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片树叶。
“车是整车喷漆过了,但幸好因为赵青山一直没来取车,也万幸车行的小哥也懒,没真的仔细地去打扫过这辆车或者腾个地方,后备箱里发现了这片树叶,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油漆料溅上去了,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带回来来检验了一下。
你猜,这树叶上是谁的血迹?”
“不是张毅强的血迹,是赵青山的血迹。”梁川直接给出了答案。
简红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他有些难以理解道:“吴队上午就和我说过,梁顾问你当时就说赵青山可能也死了,我很好奇,您当时手上可没有这份DNA检测报告,您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梁川没回答,而是伸手想接过报告看一下,但却被简红挪开,“报告我得先交给吴队,再由吴队来决定是否给您看,对不起,这是我们法医的规矩,虽然我知道你和吴队的关系很好,他的也就是你的…………”
“嗯?”
梁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简红的话,“他的,就是我的,因为我和他的关系好?”
梁川重复了这句话,
随即道:“把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的没电了,给吴大海打一个电话。”
简红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吴大海的电话,然后递给了梁川。
“简红啊,鉴定报告出来了么?”吴大海的声音自手机另一端传来。
“是我,梁川。”
“哦,川儿?”吴大海咳嗽了一下,“什么事?”
“你们那里对张宝军进行问话了么?”
“哦,我在双流刑警队这儿,问话刚结束,还是一头雾水着,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别让张宝军走,他很大可能就是凶手。”
杀人凶器是死者本人的东西,能够用死者的东西杀死死者,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死者身边亲近的人,而张宝军作为和死者一起从天津来蓉城打工的老乡,嫌疑瞬间放大。
第六章 镜子里的……自己
审讯室里很压抑,两张桌子,阴暗的环境,探照灯以及身穿着警服的刑警,很多人会疑惑为什么真的有不少嫌疑犯被带入审讯室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招供了;
当然,有阴谋论者会说是刑讯逼供或者屈打成招这类的,但实际上,这种特例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事实上,绝大部分嫌疑犯是真的被带进来后自己说的。
是被吓得。
国内的教科书上很直白地就写着警察是暴力机关,任何一个国民从自己记事起,从电视剧,从宣传海报,从书籍,从报纸,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一种不断累加的心理暗示。
你没犯事时或者没进过局子时,或许觉得无所谓,但真的当你接触它时,你从小到大几十年来被浸润着的心理暗示和影响将在瞬间击垮你的所有防线。
除了那些老油条或者惯犯,普通第又一次犯事儿的嫌疑人,审讯室,其实就是他们自己内心最难过的一关。
在镀膜单反玻璃前,梁川在看着审讯室内正在接受新一轮审讯的张宝军,很可惜,张宝军并不属于普通的那一类人。
“梁顾问,我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啊。”秦桃开车将梁川送到双流区刑警队,他刚才也是一直站在玻璃前和梁川一起看。
梁川清楚作为一个刑警队新人这个女警是很渴望进步和提高自己的,任何一个人在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后,她的学习能力和热情将会空前高涨,只是持续的时间待定而已,不少人都变得跟吴大海一样,变成了老油条或者叫官僚。
吴大海从审讯室里走出来,看见了梁川,有些无奈道:“有问题?”
“有问题。”梁川点了点头,“不是初哥。”
“呵呵,这个我也感觉到了,以前曾犯过偷窃罪被逮进去过几次,也算是有经验了。”
吴大海抽出一根烟点燃,丝毫不顾忌这里禁止吸烟的警示牌。
“川儿,你就这么笃定这张宝军的嫌疑?”
“目前来看,是这样子的。”梁川点了点头,“我想问问他。”
吴大海犹豫了一下,虽然梁川是他们武侯区警队的顾问,但如果直接参与审讯犯人,还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但吴大海还是点点头,“我去安排一下,到时候我坐你边上。”
很快,
又是一轮新的审讯,
只不过审讯的人换了,
梁川坐在桌前,双手交叉,略微地斜靠在椅子上,在其一旁的吴大海反而正襟危坐,看起来很是严肃。
梁川没说话,吴大海还在等着梁川询问,氛围慢慢地尴了下去。
吴大海轻轻咳嗽了一下,示意梁川可以开始了。
但梁川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抬起手,将手放在了探照灯的按钮上。
“啪……”
探照灯被关了,
“啪……”
探照灯又开了,
“啪……”
探照灯又关了。
坐在对面的张宝军可不是那么好受,他斜过头去躲避一关一开的灯光,同时喊道:
“警察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张毅强什么事儿了,是真的…………”
忽然间,张宝军愣住了,因为他看见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不像是警察的那个男子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梁川手中拿着的榔头。
张宝军的呼吸猛地一滞,
当梁川拿着斧头从审讯桌那边走过来时,张宝军慌了,惊呼道: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警察啊,杀人了啊,杀了人啊!!!!!!!!”张宝军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只不过因为现在他被作为犯罪嫌疑人,所以是被栲着的,没办法闪躲和离开椅子。
梁川就这样走到了他的面前,让张宝军无法理解的是,那个之前审讯过自己的警察却还是老神地坐在审讯桌后面,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张宝军看向墙角位置,那里有摄像头,摄像头是开着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帮警察疯了么!
梁川面无表情,似乎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什么表情,他直接挥舞起了榔头,高高地举起,然后狠狠地砸下来,
在张宝军的视线里,
榔头正在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啪!”
张宝军打了一个激灵,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面包车上,在他旁边坐着张毅强。
“军哥,看你睡着了没好意思叫你,这是我刚买的俩杂粮煎饼,你趁热吃了吧。”张毅强将煎饼递过来。
张宝军摸了摸自己的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他开始努力地去回想,似乎打了一个盹儿,自己有些发懵了。
终于,张宝军记起来了,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下去看看,去前面。”张宝军一边吃着煎饼一边说道。
“好。”
张毅强个头比张宝军大很多,他有一米八四的身高,而张宝军才一米七出头,但在年纪大一些的张宝军面前,张毅强一直是当小弟。
看着已经乖乖下车的张毅强,张宝军看了看四周这荒废的土窑,放下煎饼,伸手从车座底下拿出了一把榔头,这榔头还是张毅强亲自去买的。
“军哥,真的要在这里动手么?”张毅强还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危险,还在问着,“我怕那家伙不会这么容易被引过来,而且这里处理尸体也不方便。
“嗯。”张宝军默默地走上去,然后举起了榔头,对着张毅强的后脑勺就直接砸了过去。
“噗…………”
张毅强的后脑直接被击凹陷下去,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张宝军也是瘫坐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着榔头对着张毅强的脸重重地击打了好几下,给张毅强彻底毁容,然后脱下了张毅强身上的衣服拿走了他的手机。
最后,张宝军将张毅强的尸体拖送到了面包车上,将车开到了西村外的一片田地那边,找到了那处二人之前早就选择好的老井,直接将张毅强的尸体头朝下丢了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张宝军木然地坐在了井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以前做过。
但这怎么可能?
人,怎么可能会杀两次?
而且虽然以前做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但杀人,这还是第一遭呢。
“是谁让你杀了张毅强的?”身后忽然有人开口问道。
“赵青山,他给了我十万块。”张宝军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然后,张宝军脸色猛地一变。
“啪!”
探照灯的光再度打开,
张宝军吓得尖叫了起来,开始不停地叫唤,像是得了狂犬病一样,若不是他双手栲在审讯椅上,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暴起咬人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概三分钟后,张宝军才安静了下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自己的神情也有些不清醒了。
吴大海看着自己面前刚刚记下的笔记,有些发懵,就在刚才,梁川和张宝军进行了很流畅地一问一答,张宝军详细地说出了杀害张毅强的事情经过。
“你这是……催眠?”吴大海没搭理现在目光呆滞的张宝军而是把头微微侧向自己身边坐着的梁川。
“口供记录好了吧。”梁川低着头,刘海上有汗水滴落。
“但这催眠的口供……”吴大海有些不安,虽然他也是一个愿意为了破案率铤而走险的人,但嫌疑犯是在催眠状态下说出来的东西,还真有点棘手。
“他说出了行凶地点,还有这么多的细节,以及那辆租来的面包车,这么多线索,还怕找不到铁证?”梁川站起身,直接推开门走出了审讯室。
吴大海也站了起来,他示意外面的秦桃跟着梁川去看看有没有事儿,然后他开始打电话给自己的手下,的确,梁川刚刚点醒了他,这份口供可能有不稳定因素,但是口供里的细节足以找到足够的证据,况且……
吴大海看了下目光呆滞的张宝军,
这货的精神防线已经被攻破了。
…………
“梁顾问,你没事吧?”
因为梁川进的是男卫生间,所以秦桃自觉地站在外面没进去。
水龙头里流出冰凉的水,梁川开始洗脸,没有搭理外面那位女刑警。
“梁顾问,你刚刚是在催眠么?”女刑警显得很是好奇,“你真的好厉害,难怪吴队这么看重你,那你能教教我么?我也想当一个厉害的刑警。”
“咖啡。”
“什么?”刚在做着“演讲”的女刑警没听清楚里面传来的声音。
“给我准备一杯咖啡。”
“哦,好,马上来。”女刑警马上跑去准备了。
这时候,梁川抬起头,双手沾水擦过自己的脸。
洗手池前面,是一面镜子,
而在镜子,
梁川看见了自己的脸,
尤其是自己双眼位置,
两缕殷虹的血迹还在缓缓地流淌…………
血迹开始慢慢地从下颚位置滴落下去,
而梁川却浑然不顾,
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若无其事地,
笑了一下。
第七章 寿衣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梁川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没去审讯室,而是走向了吴大海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着蓝色卫衣的年轻男子,神色轻松,还在咀嚼着口香糖。
梁川走进办公室时,他还特意对梁川笑了笑,没说什么。
推开办公室的门,
梁川看见吴大海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正在把玩着一支钢笔。
这个细节动作意味着对方是在等人。
梁川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但对方却站了起来,
“您就是梁顾问吧。”
中年男子主动走了过来,伸出手。
二人握手时,梁川能感知到对方手掌的细腻和弹性,同时,对方指尖位置带着一种特有的粗糙感,这是一种很细微的感觉,梁川捕捉到了。
一般来说,现代社会里,很多从事IT行业工作或者长时间需要和键盘打交道的人,他们的指尖往往会形成一层薄薄的粗糙隔膜。
“你好。”梁川回应道。
对方似乎不是在等吴大海,而是在等自己。
“能聊聊么?哦,对了,我叫邢明,咱们也算是同僚。”邢明伸手示意梁川进来聊。
这时候,恰好吴大海走了过来,虽然忙活了一天一夜,但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吴大海还是很兴奋的,他看见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梁川和邢明,笑着与梁川介绍道:
“川儿,这是网络调查科的邢主任,邢主任,这是我们警局的顾问,梁川。”
邢明的眼神里有一缕微光闪烁,松开了手,然后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文件道:“这是我们最新调取出来的信息资料。”
“哎呀,谢谢邢主任,麻烦你了,还亲自跑一趟,你打电话过来我叫人去取就可以了。”吴大海赶忙地客套着,他这种官僚,别的本事可能不算精通,但人来人往的交际几乎是本能了。
“没事,我正好顺路。”邢明和吴大海握了握手,“这样吧,我就不妨碍吴队你办案了,我们先走了。”
“好,不送啊。”
邢明走了,那个本来站在外面的穿蓝色唯一的年轻人应该是和他一起的。
“网络调查科?”梁川没去问吴大海安静的后续进展。
“嗯,新成立没多久,但作用很大,嘿嘿,就是平时说的查水表。”吴大海故意对梁川卖弄道:“但他们的能力可不仅仅是查水表这么简单。
就比如手机上这么多APP软件,你私人电脑里的个人信息,以你及上网的痕迹和种种可能你自己都忘记了的细节,他们都能找出来。
现在一些APP,还能记录你去的位置,甚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权限,尤其如今还是智能手机完全普及的时代了,他们这个科室有能力也有权限调取嫌疑人目标的一切网上痕迹,效果上,可能真不比DNA线索来得差。”
吴大海说着说着忽然一拍头,
“我怎么忘了,你是不玩智能手机的。”
梁川的手机还是老式手机,意思就是能够接手电话和短信,其余的附加功能基本没有,也不能安装社交软件。
“川儿,我看你真该换部手机了。”
“没必要了,功能多了,反而分心。”梁川走到办公桌边,案情整理得怎么样了?”
“张宝军供认的是赵青山花钱让他和张毅强两个人去杀人,但没成功,对了,那个赵青山买凶杀人的目标也是西村的,叫徐辉,我们下面会继续调查,你知道张宝军为什么要杀张毅强么?
那赵青山就是变态,那俩个人没杀掉徐辉,结果他居然对张宝军说他俩必须杀一个人他才会给钱。”
“嗯,那我先回去了。”梁川准备告辞。
吴大海本还有一些事儿想问问,但也不愿意看自己发小为了自己的事儿这么劳累,当下也只是点头道:“嗯,你回去休息休息吧,你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从警局里出来,梁川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梁川的目光特意在斜侧方向的一辆黑色奥迪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才坐进车里。
…………
“头儿,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奥迪车里,身穿蓝色卫衣的青年有些不解道。
“我原来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居然还真是他。”邢明把手伸出窗外抖了抖烟灰,“他变了,变了很多。”
“头儿,你以前认识他?”
“四年前,网络调查科刚筹备成立时,上头安排了一批心理学研究者来给我们做培训,你知道的,想要从一个人的网上痕迹中分析得出有用的信息,就必须有点心理学的基础。
他当时就是来讲课的几个讲师之一。”
“那他怎么不认识你?”
邢明白了一眼自己的助手,吐出一口烟圈,
“当时是全国组织去北京的培训,底下大几百号人呢,他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但当初给我们讲课的所有心理学学者中,他对我的启发最大,他的一些观点以及他的网络第二人格的理论,简直就是为我们网络调查科量身定做的大纲。
我本来调查他,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那个当年给我这么大启发的学者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结果,我发现他最近三年的时间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邢明越说越激动,仿佛是自己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查到他任何的信息,哪怕是火车票,飞机票汽车票以及订房手机号等等信息,他现在用的这个手机号也是最近几个月刚出现在蓉城时新办理的。
按照他的理论,也是按照我们网络调查科的理论,他的网络第二人格,消失了两年之久!
孙阳,你知道么,就算是一个不懂得玩智能手机的老头老太太,他也要去医院看病吧?他也要做社保吧?他也需要拿养老金退休金吧?
连这个群体都能够在网络上查找到他们的存在和活动痕迹,但这个人,这个现在还不满三十岁,四年前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轻人,居然消失了这么久的时间。
呵呵,你说奇怪不奇怪?”
………………
出租车在“冥百货”前停下,梁川下了车,打开店门。
小店的面积不是很大,走入其中时,梁川的呼吸明显地加速了起来,他在柜台后坐下,拿起柜台上的茶杯,里面是昨日的凉白开。
刚喝了一口水,
店门外就走进来一个驼背老者,老者的衣着很朴素,脸上布满皱纹。
有人进来了,梁川感到自己身上的不适感慢慢地消散了。
“买什么?”梁川问道。
“寿衣,老伴儿快走了,现在躺家里床上,托我先出来买寿衣。”老头儿弯着腰,说完话后就是一阵的咳嗽,“我家老伴儿那个臭美的劲儿哟,比现在街面上的小姑娘都厉害,人都快去了,还惦记着自己走了之后在亲戚朋友来看时自己躺在冰棺里头好不好看。”
“这是应当的。”梁川走到挂着寿衣的衣架子面前,“这些是女款,你来选吧。”
“要得,要得。”
驼背老头抬起头,向上看着,然后他伸手指了一件大红色绣着桃花的寿衣道:“这件,拿下来我瞅瞅。”
梁川将那件衣服取了下来。
“喵………………”
这时候,普洱站在楼梯口发出了一声猫叫。
“你家养的猫?”老头问道。
“嗯,一个人守铺子,寂寞。”
“呵呵。”老头又笑了笑,随后又是一阵咳嗽,“我喜欢是喜欢,但我不知道老伴儿是不是喜欢这一件,唉,都是我疏忽,以前没想着置办好,现在事儿到头了,弄了个手忙脚乱。”
“谁会预料到自己什么时候走呢。”梁川说道。
“对,谁会愿意去想这一茬呢。”
“你带回去看看,如果老太太不满意,可以再拿来换。”
“不了,不了,老头子我腿脚不好,来回走太麻烦,我跟我老伴儿体形差不多,我就先穿着试试看,你这里有镜子么?”
试寿衣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儿,一般人别说穿了,看一眼寿衣都觉得有些心慌慌,但人老了之后,一些事儿也就看淡了,在老头看来,这是在给自己老伴儿选衣服。
“镜子在这里。”梁川指着侧门位置。
“好。”
老头走到镜子前,脱下外套,将寿衣套在了身上。
梁川站在老头身后,帮他穿衣服。
穿好衣服,老头整理了一下,将前面扣子系起来,然后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打理一边仔细看着前面的镜子,
同时问还在帮其整理衣领子的梁川道:
“小伙子,老太婆子我穿这身衣服下去好看么?”
镜子里,
一个年岁颇大的老太婆正在将自己耳鬓边的白发梳理回去,
同时微微侧身,打量着刚刚穿上新衣的自己,
像是一个试穿衣服美滋滋照镜子的小媳妇儿。
第八章 滴蜡
“喵。”
楼梯口的普洱又发出了叫声。
在这个狭窄甚至显得略微有些逼仄的冥店里,猫叫声显得格外的具有穿透力。
“好看么,小伙子。”
镜子里的老太婆追问着,她似乎对这件衣服还是比较满意的,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总是渴望从周围人那里获得赞同。
梁川继续帮自己面前的老头整理好衣领,然后轻轻地弯下腰,将自己的脸放在老头脸的侧边,和老头一起看着镜子里的老太婆,
道:
“有点艳了。”
确实有点艳了,因为年纪大了,穿得太花枝招展,不符合中国人普遍的审美观。
“艳点好嘞。”镜子里的老太婆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梁川,“我又不老哦。”
老人不服老,这也很正常。
顾客是上帝,他和她满意就好。
后退一步,大概地看了一下这件衣服的全身,问道:
“就这件了?”
“要得,就这件。”
老头脱下了寿衣,递给了梁川。
梁川回到柜台边,拿出塑料口袋将寿衣包好。
“好多钱?”老头站在柜台前问道。
“喵。”普洱又发出了叫声。
“九十。”
“有点贵哦。”老头不满皱纹的脸越来越深了,显然是对这个价格有些不满意。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衣服,被人们常说是一辈子只穿一次,一件是婚纱,一件就是寿衣,但实际上,婚纱可以穿好几次,寿衣,真的是一辈子就穿一次。”
老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钱,放在了柜台上。
是一张一百块的大团结。
梁川拿起纸币,将柜台里面的小抽屉打开,里面放着一沓的冥币,这些本该是一捆一捆放在店里卖的,但是此时却被梁川零的整的放在一起。
取出一张十块的冥币递给了老头,老头收下了。
“送到我那里,好不?”老头微微低下头,显然觉得自己这个请求不是很合适,尤其自己刚刚还打算砍价。
“好,留下地址就是了。”
“我不会写字嘞,金牛区永盛路二街33号。”老头说完后又看着梁川,有些担心地问道:“记住了么?”
“记住了。”
“要得,我走了。”
老头驼着背离开。
梁川在椅子上坐下,又喝了一口隔夜的凉白开。
普洱在这个时候跳到了柜台上,看着梁川。
梁川也看着普洱。
一人一猫目光对视了大概有一分钟,最后还是普洱转身跳下了柜台回到楼上去了。
屋子里的温度,在之前降低了一些,现在又缓缓地回升了。
梁川看了看柜台上包裹好的寿衣,脑海中重新回忆了一遍地址,而后起身,将寿衣拿起来,准备送过去。
外面阳光正好,却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打了车,坐进去,对司机说好了位置,大概二十分钟后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也是一条老街,上面是公寓楼,下面是各式小店铺。
“二十五。”司机指了下计价器说道。
梁川从兜里取出一张一百的,还是那个老头刚刚给自己的钱,红色的纸钞,却显露出一种模糊粗劣的材质。
但是司机接了钱弹了一下却没看出来,反而给梁川找了75块钱。
“您也不看看钱是真是假。”梁川提醒道。
“嘿,一百块而已。”司机笑了笑,“说真的,现在微信付款的多,我都很少收到纸币了。”
梁川下了车,寻着门牌号走过去,33号,居然是一家成人用品店。
走入其中,里面播放着《痒》这首歌曲,店里面设计和温馨,主色调是粉红色,灯光也偏暗,一个年轻人坐在柜台那儿玩着电脑。
“空投,去追梦!”
年轻人玩得很投入,仿佛没有注意到客人上门。
梁川伸手在墙壁上轻轻敲了敲,
年轻人抬起头,扫了一眼梁川,喊道:“兄弟,你自己先看一下,我马上好。”
梁川点点头,在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将装着寿衣的袋子放在了小圆桌上。
在梁川的面前,是一个展示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成人用品,中国人对这方面向来是讳莫如深,仿佛有着很大的忌讳,但人类对自己本能需求又是无止尽的。
“艹,那家伙是三级头!”
年轻人挪开了鼠标,摘下了耳机,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到梁川面前,
“哥,买药的还是买器具的?
来,跟我说说情况,我这里的药都是原装进口的,我自己都试过的,保证安全,您是想追求硬度还是时间?”年轻人抽出烟,递给了梁川一根。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简单地买个套套,根本不用进店,店门口就有一个自动贩卖机,当然,卖套利润太低,关键是卖药,一大盒药有十二个小盒,只要卖出一小盒就回本了,下面的十一盒卖多卖少全是利润。
“我是来送东西的。”
梁川指了指自己放在小圆桌上的袋子。
“快递?”
年轻人叼着烟,伸手将袋子拿起来,当他看见袋子里的寿衣时,却没有寻常猜测那样子的大怒,转而是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整个人倒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货架上,导致货架上几个棒棒也掉落了下来。
“还真能送来?”年轻人喃喃自语,“谁叫你送来的?”
“你爷爷吧,或者,你奶奶。”梁川如实回答。
“见鬼了,这个是真见鬼了。”年轻人用力抓了抓头,“我昨晚还梦见我奶,她说想要新衣服穿。”
“我送来了。”梁川起身,向对方告辞,但刚转过身,又停顿了下来,道:“我信得过你这里的药都尝试过。”
“什么?”年轻人愣了一下。
“这些东西,吃多了,会让人精神衰弱。”梁川伸手指了指脑袋,“所以,你才能梦到你奶奶。”
“呵呵。”年轻人干笑了两声,“哥们儿,你是算命的?”
“开店的,跟你一样。”
“得,这是我名片,这次不管真假还是巧合,咱都不说了,这衣服多少钱,我之后是烧过去么?
对了,我奶昨儿还在梦里跟我说我爷太可怜,被烧了两次,你能帮我分析一下这是啥意思?我是不是还得烧点什么东西过去?”
“钱给过了,被烧了两次?这个我不清楚,我不是算命的。”
“那行,谢了,哥们儿。”年轻人不再问什么了。
梁川走出了门店,小街里面很难打的到车,想要打车,得到外面去,但梁川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拿出那个年轻人的名片,上面“谭光辉”三个字设计得很飘逸,
但一个人撒谎时,无论如何掩饰,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细节破绽,
尤其是在一名心理学者面前撒谎,那破绽,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但这并不是梁川所需要关心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也有太多的曲折离奇,正如正常人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会对幼童感兴趣一样,人性之下的丑恶,往往是令人惊悚和难以置信的。
寻常人的善良,确实够限制住了他们的想象力。
将对方给的那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感受着肺部被填充的充实感,梁川轻轻地咳嗽一声,烟里加了其他的东西。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吴大海。
“喂,川儿,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
“哦,跟你说下,案情有进展了,你不是说赵青山可能死了么,简红在车里树叶提取的血液也是赵青山的,现在我们暂时锁定了一个目标嫌疑人,就是赵青山之前买凶杀人的目标——徐辉,但我们现在找不到证据,要不,明天你再到局里来一下?”
吴大海显然是希望梁川像上次在审讯室里审讯张宝军那样再表演一次。
“徐辉,是做什么的?”梁川又吸了一口烟,除了尼古丁外另外一种成分对人的精神刺激作用确实明显。
“火葬场的在编职工,平时负责开车运输尸体去火化的。”吴大海回答道,“我是这样想的,既然赵青山之前花钱让张宝军张毅强去杀徐辉没成功,会不会徐辉反应过来干脆来…………”
“等下。”梁川打断了吴大海的话语。
“怎么了?”
“我这里好像有点眉目了。”他想到了刚刚年轻人的那句他奶奶还说爷爷好可怜,被烧了两次,“大海,去查一下焚尸记录吧。”
“嗯?”吴大海脑子没转过来。
“等下,我去把名字问出来。”梁川挂断了电话。
问出那个老头的名字,很可能就能找到最为关键的线索,死人,只可能被火化一次,既然被烧了两次,那么很显然,其中有一次,火化的是另外一个人。
重新走入了成人用品店,那个叫谭光辉的店主并不在柜台那边,不过柜台后面有一个小门,里面应该是小厨房和卧室。
是店铺也是家,这是大部分小店常见的格局。
梁川走过去,伸手推了一下门,门被反锁着,梁川稍微用力,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门锁脱钩了,门就这样被推开。
里面,有一张平地床,平地床两侧,不是寻常摆放的床头柜,而是两把木质椅子。
两把椅子,一左一右,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分别坐在那里。
老头,梁川见过,
老太,梁川也见过,
两个人面带微笑地坐在椅子上,栩栩如生,
但是他们的身上,却不时有油腻腻的蜡油滴落下来,
像是一个普通人,在拼命地流着汗。
那个年轻人,此时正在给老太婆穿那件寿衣,
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愣了一下,
他回过头,
震惊地看着梁川,
这一次的震惊,
不是装的。
第九章 冥钞
“有事么?”
谭光辉侧过头,看着擅自闯入内门的梁川;
先前,他还是那种和煦如风的成人用品店老板,现在,可能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吧,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我想再问你一些事。”梁川伸手指了指右边的那个老者,“你爷爷,名字叫什么?”
“谭家财。”年轻人回答道。
“好的,谢谢,对了,蜡像,很精致。”
这是梁川的点评。
“谢谢。”年轻人转过头,继续给自己的奶奶换上衣服。
这是梁川刚送来的寿衣,是年轻人的奶奶最满意的一件。
梁川准备离开,当他刚刚走到店门口时,
有人叫住了他。
“先生。”
还是那个年轻人,他走出来了,而且走得很快,在这个过程中,梁川听到一声金属脆响,对方应该是在走出来的途中顺手拿起了什么。
可能自己一回头,
就会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脑门上,
自己可能直接昏迷,
也可能一命呜呼,
但梁川并没有选择跑出去,而是站在原地,
没回头,也没动。
人是情绪化生物,当一个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会变得很可怕,但同时,他也会很脆弱,他可以被看作即将吃人的老虎,同时也能被看作炸毛的猫咪可以被人去抚顺。
“现在天气变得很怪,白天很热,晚上却很冷。”梁川说道。
对方沉默了许久,就站在梁川的身后。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不过,有些人的秘密比较浅,有些人的秘密则是比较深,一旦被刺破,往往会遭受来自内心深处情绪的极大反弹。
“喝杯水再走吧,也麻烦你跑一趟了。”谭光辉说道。
梁川点点头,转过身,年亲人跟就站在他身后不到半米的位置,其左手,放在身后。
梁川主动地走回来,在之前的椅子上重新坐下,对方去柜台上倒水,但应该是放下了什么,然后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
“蜡像馆,我以前也经常去。”梁川喝了一口水。
“很多人会害怕它们。”谭光辉坐在梁川对面椅子上,“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东西。”
“这是常态,其实,不光是蜡像,一切和人类外表形似的东西都能引起人的本能恐惧和排斥感。
一是源于高仿真形态下真假的不确定带来的不安,仿真度很低时,人们不怕,因为知道那是假的,仿真度高到一定程度,人们有时候就不确定真假,把真人当假人,把假人当真人,都会吓到人。
另一个可能性是,病人模样与尸体模样跟它有很多视觉上的畸形相似,引出观察者同样的惊慌和情绪剧变。
在心理学上,这叫‘恐怖谷理论’。”
“但你却没有。”谭光辉笑了笑,又取出了烟,经过这段时间,他似乎是完全抚平了自己的情绪。
“看东西的角度不一样吧。”梁川这般回答道,“你的蜡像,是你自己做的么?”
“是的,我自己做的,同时也是我自己维护的。”谭光辉拿出打火机点了烟,“我自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很少见到他们,所以,当我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就做了他们的蜡像放在我店铺里面。
就像是,
他们还在我身边一样,
每天我睡觉时,他们就坐在我床边,像是我小时候那般,爷爷给我扇起蒲扇驱赶蚊子,奶奶给我讲一些故事哄我睡觉。
当我每天醒来时,
他们还是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起床,看着我开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有他们在,我才能觉得这一天过得安稳。”
梁川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你真的能懂这种感觉么?”谭光辉忽然站起身,将自己的脸凑到梁川面前,“还是仅仅为了单纯地附和我?
或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变态?一个心理疾病患者?”
“人之常情。”梁川这般回答,“至少,你知道把蜡像放在里屋,没有摆放到店铺里来。”
是啊,
试想一下,
有顾客走入这家灯光昏暗的成人用品店准备买那种羞羞的东西,结果一走进来,看见角落里坐着两尊蜡像,
估计得直接留下心理阴影,吃再多的那种药都没办补救了。
“我需要生活。”谭光辉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我能分得清楚一些界限,对了,你刚刚问我爷爷的名字做什么?”
“有件事,可能和你爷爷有关系。”
“我爷爷已经走了半年了。”谭光辉提醒道。
“是身后事。”
“到底怎么了?”
“这个暂时不能说,牵扯到一件案子,等过两天你看新闻频道应该会有报道的。”
梁川这次再次起身,
这一次,
他是真打算走了。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有空可以到我这里玩,如果你感兴趣做蜡像的话,我可以教你。”谭光辉这次没有追出来。
“蜡像再逼真,终究也是假的。”梁川很认真地看着站在柜台边的谭光辉。
“我只是想要一种寄托,我又没疯,也没病。”
“你知道么,有些假的东西,被说多了,往往就变得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我心里真的出现问题了,我会去找心理医生的。”
不是指你当真了,而是她。
梁川摇摇头,走出了这家店,且没有停留,直接走出了小街,伸手招来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刚上车,司机就惊讶了一下,笑道:
“哥们儿,这么巧啊。”
梁川也笑了,居然是送自己来的司机,自己回去时,竟然又坐上他的车了。
“我正好去附近一家超市卫生间里方便了一下,哈哈,还让我在那里捡了一张一百块的票子。”
“您也不嫌脏。”梁川调侃道。
“脏什么脏啊,钱再脏,它也是香喷喷的,再说了,又不是在坑里检出来的,我这是运气好。对了,粪坑里钱也是钱,还是能捡起来的,那些丢在路上的红包,反而不能捡。
出租车司机大部分都是能侃大山的,无论是蓉城的司机还是京城的司机,都一样。
“为什么?”梁川明知故问。
“我听说啊,一些人家里倒霉了,或者孩子生病了,就会听那些道士神婆的话,弄个红包,里面放个几十块钱,然后把倒霉或者生病人的头发指甲这类的放里面,丢路上,谁捡起来的,心里估计还美滋滋的,但其实就算是把灾祸给转过去了。”
“如果不是人给的红包呢?”梁川问道。
“红包不是人丢的还是鬼丢的?”
“如果是呢。”
“鬼用的是冥钞,有啥子用哦。”司机不屑道。
“积阴德的。”梁川解释道。
“还有这说法?”司机发动了车子,同时道,“那我以后可得注意点,看看街面上有没有啥掉落的冥钞,我跟你讲,我媳妇儿刚怀孕,积点德总是好的。
对了,哥们儿还是回原来的地方?”
“对。”
………………
成人用品店里,谭光辉将货架上的商品重新摆放好,又将屋子收拾了一下,随后,他去街上一家五金店重新买了一把锁回来给里屋的门换上。
做完这些后,谭光辉坐到了床边,
他的爷爷和奶奶依旧坐在那里。
蜡油,不停地滴淌,这个东西,得需要不停地维护修补,当然,也是因为谭光辉这里条件有些简陋的原因,并不适合蜡像的存放。
“阿奶,你说你想穿新衣服,就有人送衣服来了。”谭光辉看着自己面前穿着新寿衣的奶奶,“小时候,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什么都尽着我,咱现在条件也好了,也该吃就吃,该换衣裳就换衣裳了。”
梁川给奶奶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奶奶爱美,爱面子,以前衣服再破旧,总得洗得干净穿得齐整,现在奶奶动不了了,就得靠他这个当孙子的来做了。
“阿奶,下次想要什么了,给孙子托梦说,不要麻烦别人了。”
手机声音响起,
谭光辉走出了里屋,将柜台上的手机拿起来接电话,是一名分销商打来的。
正在查看单子谈事情的谭光辉当然不可能看到,
自己里屋里,
坐在椅子上的奶奶蜡像,
眼睛忽然闭了一下,
然后又缓缓地睁开,
身上的蜡油,
滴落得更快了…………
第十章 抓痕
难得的艳阳天,梁川早早地开了铺门,将一张椅子搬到了屋外,坐在上面,手里没拿着报纸也没拿着手机,就保持着这种坐姿,看着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其他店铺,无论是卖吃的还是卖穿的,都需要招揽一下客人,但梁川的店铺不需要,总不可能走到街面上随便拉路人到自己店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吧?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太阳将身上的衣服都晒得略微发烫,但梁川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枯燥,他依旧很享受。
因为有过对比,
才更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比起那漫无天日的黑暗,比起那令人一开始头皮发麻到最后完全绝望的阴风嘶嚎,
眼下的阳光、人流、喧嚣,
是如此的美好。
吴大海最近挺忙的,半个月前那件案子就宣告破获了;
赵青山和徐辉的妻子有染,所以赵青山买通张毅强和张宝军去杀徐辉,但没成功,引起了徐辉警觉,赵青山居然以杀一个人为要求使得张宝军杀了张毅强获得了十万块,但察觉到过来的徐辉直接找了个机会杀死了赵青山,且利用自己在火葬场工作的便利,打了两份报告单,将赵青山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了焚尸炉火化,这也是谭光辉的爷爷谭家财被火化了两次的原因。
梁川把谭家财的名字给了吴大海,整个案子也就随之水落石出了,从头到尾,整个案子里,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人,无论是凶手还是死者。
这起案子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也成为一时间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据说最近央视《今日说法》栏目组的记者已经下来了,吴大海责无旁贷负责接待以及对案子的细节讲解。
总之,吴大海最近是出了不少风头,心里似乎也有点继续往上争取进步的意思,昨晚,吴大海还特意给梁川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梁川那个《今日说法》栏目编剧想了一个很唯美的案件名字,叫《烟锁殡仪馆》,同时,吴大海还对梁川表示歉意,这件事,不方便梁川去出风头。
一旦让大众得知警局居然让人在审讯室里对犯人进行催眠,很可能会引起社会舆论哗然。
不过,梁川对这个倒是不怎么在意,
如果真的在意这些事的话,
这个时候就不会像是那些老头老太太一样坐在屋门前晒着太阳了。
“哟,挺悠闲的。”
一名穿着红色外套手里提着菜的年轻妇人走了过来。
“难得好阳光,晒晒。”
梁川起身,他认识这个女人,女人叫孙爱萍,结婚不到两年,在街尾开了一家服装店,他老公是一名厨师,在蓉城的一家上档次酒店里上班。
“呵呵,你这样子,我之前好像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孙爱萍性子有些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咦,是哪里来着。”
“医院吧。”梁川猜测道。
“哦,对,是医院,医院肿瘤住院楼门口,那群头发都掉光的老头老太太就喜欢拿个板凳坐在那里,我之前去看一个亲戚时经过那儿,啧啧,那感觉…………”
孙爱萍说着说着才意识过来自己这个玩笑似乎不好笑,马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道:
“川子啊,你姐我就这一张破嘴,别介意啊。”
梁川摇摇头,问道:“买点什么?”
“买点纸钱元宝,我男人他外婆要做斋事,到时候用得着。”
梁川去给她取了一些,用塑料袋包好,女人给了钱,仿佛还是对刚刚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不好意思,硬是将两个西红柿放在梁川柜台上让梁川尝个鲜儿。
等女人走了之后,梁川抬头看了一下铺子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哦,好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梁川将这两个西红柿洗了洗,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
手上拿着一个西红柿,略作犹豫,将其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汁水很甜,但梁川等了很久才咬下第二口,然后,过了更久才咬下第三口。
进食,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一件很幸福愉快的事情,但对于一个没有饥饿感的人来说,吃,就失去了其原本所拥有的大部分魅力,
反而变成了一种平时生活中的累赘和负担。
吃这两个西红柿,梁川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需要这么长时间去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吃过午餐了。
普洱在这个时候下来,这是一只白天慵懒晚上活跃的猫,或许是今天难得的好天气,让它也选择出来在台阶上眯着眼开始晒起了太阳。
“嘿,外面阳光这么好暖洋洋的,你这里面怎么感觉有点冷呢。”进来的是谭光辉,他很是自来熟的凑到梁川柜台前,问道:
“没吃吧?走着,咱出去吃火锅,我今儿上午刚出了一批货,我请客。”
那次在成人用品店有过接触之后,梁川没有主动联系这个年轻人,他也对蜡像的制作并不感兴趣,但这个年轻人却不知道怎么居然找到了自己,而且三天两头的过来,今天提点儿元宝回去,明天提点儿纸钱。
但普通人买这种东西哪里会一串元宝或者一叠冥钞这样子去买?
“吃了。”
梁川回忆了自己的午餐,答复道。
“都吃了啊?”谭光辉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成吧,我点个外卖过来,铺子有点远,不想回去吃了,在你这凑合一下,可以吧?”
虽然是在问可不可以,但谭光辉已经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我说,你真的不用微信的?”谭光辉又想起了自己前阵子想加梁川微信的事儿,在他看来,多半是梁川懒得搭理他。
梁川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柜台上,起身,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哎哎哎,我来吧,我来吧。”
谭光辉主动从梁川手里抢过了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匍匐在店门口的普洱向里面瞥了一眼,继续晒自己的太阳。
毕竟也是自己开店的人,谭光辉似乎也存着故意套近乎的意思,所以打扫起来很认真,当外卖送过来时,他也刚打扫好。
而后,他一边坐在那里吃着饭一边随意地打量着梁川的店铺,
这种打量,
似乎是他每次来这里的必修课。
梁川没搭理他,继续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和普洱一起晒太阳。
之前孙爱萍说的画面,其实梁川也见过,全国各地的肿瘤医院其实都有这种“风景”。
那些老人,患上了肿瘤,生命走到晚期,一个一个地拿着板凳坐在住院楼门口,
说是等死,
一点都不为过。
人的适应力,是很可怕的,哪怕是面对死亡;
如果以循序渐进地方式让你去面对死亡,大部分人都会从挣扎慢慢地过度到平静。
“你这猫,挺好看的,是什么品种?”
吃好饭的谭光辉伸了个懒腰,准备逗猫。
“土猫。”梁川回答道,“在垃圾堆里捡的。”
“啧啧,那你平时喂什么的?这毛柔顺得,那些名种猫也比不上了吧。”谭光辉说着伸出手想去摸一下普洱的毛。
“喵!”
原本懒洋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普洱忽然“炸”了起来,直接一爪子挠在了谭光辉手上,而后猛地窜进了店铺里,上了二楼。
“嘶…………”
谭光辉揉着自己的左手,应该是被猫爪子抓出了口子。
“这猫,这么认生?”谭光辉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手脏。”
梁川给出了回答,
“普洱不会乱挠人,对面有药房,你可以去处理下。”
谭光辉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梁川边上,道:
“哥,有件事儿,一直想问你一下,这是一件怪事儿,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去问。”
梁川看着谭光辉,这时候,梁川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伸手指了指店铺的牌子,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我这里,真的只是卖卖冥货,我也不是什么阴阳师风水先生,那些东西,我都不懂。”
“但半个月前我奶托梦告诉我说她想换件新衣服,结果是你亲自送过来的,不是么?”
谭光辉忍不住反驳道。
“这不是一码事儿。”
“怎么就不是一码事儿呢?哥,你帮帮我,我这个问题,去医院也没用的。”谭光辉伸手抓住了梁川的衣袖,“我怕,我真的是有些怕,哥,你真的得帮帮我。”
“你可以去庙里试试,我这里,真的不…………”
“哥,你看!”
谭光辉将自己衣袖撸起来,
手背位置有普洱刚刚挠上去的爪痕,
但流出的不是血,
而是一滴滴黄色的蜡油…………
第十一章 海鲜的腥臭味
“两周前开始出现的这个情况,我一开始以为自己中毒了,但我现在可以确定我不是中毒,真的不是中毒,这事儿,这…………”
谭光辉带着希翼的目光看着梁森,这个事儿,他都不敢去医院,也清楚这绝对不是医院能够治好的东西,正常人谁生病了身体里会流出蜡油?
这个时候,他只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梁川身上了,梁川那天来给自己奶奶送寿衣,这件事儿谭光辉原本不想去深究,但是现在不深究也不可能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自己会变成怎样,但他明白,继续拖下去的话自己很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梁川伸手指了指店铺衣架上挂着的寿衣,
“您的意思,是问题出在那件寿衣上?”谭光辉恍然大悟道,“那件寿衣还在我奶奶身上,我该怎么做?”
梁川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我这里先准备一件寿衣,可能不久就用得着了。”
“………………”谭光辉。
………………
不是梁川不想管谭光辉,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管,他对梁川说过,自己不是阴阳先生也不是什么风水师,哪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有效,梁川自己都不清楚。
谭光辉还是走了,他没敢继续在梁川这里买什么寿衣,梁川也不知道谭光辉是否会遵从自己的建议去附近的寺庙里看看,蜀地多山,自然也就多庙,庙多了,总该有几个是灵验的吧?
虽然白天是艳阳高照,但是晚上却刮起了风,也降温了,梁川将铺子门关好,从下面取了一条棉被抱着上去。
将棉被摊在卧室里后,梁川又走到楼梯口,细心地将自己的鞋子摆放整齐,然后才又回到卧室,打开录音机,阴沉的乐曲声响起,梁川躺下去,闭上了眼。
普洱似乎也是觉得有些冷,没躺在窗台上,而是匍匐在了梁川的被子旁。
夜晚,总是这么的平静,
没有手机需要反复地翻阅查看,
没有那么多的讯息需要去处理,
也不需要为明日的忙碌而心烦,
简简单单,
就是睡觉。
这一晚,梁川睡得时间比平时多出了一个小时,但也就只有四个小时。
醒来的动作惊醒了普洱,普洱特意多看了一眼梁川,好似有些好奇他今晚居然没做噩梦。
起床,本想将铺盖折叠起来的梁川看普洱还躺在上面,就没收拾,直接穿好衣服起身。
但梁川还是站在卧室门口许久,
被子没被折叠起来就离开卧室,让他有种心里不愉悦的感觉,这种不愉悦,和自己没有将鞋子摆放整齐的感觉一样,但好在梁川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铺子后面的小厨房里,东西很少,食材也很简单,对于吃饭,梁川向来是能简就简,很多人会想当然地以为,没有味觉比没有饥饿感更可怕,因为虽然你不饿,却依旧可以品尝美食,甚至可以一直吃吃吃,多好。
这是一个错误的悖论,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做成人之间的那种事,如果他没有最后射出的能力,久而久之,那种机械的抽插感慢慢地也就会麻木起来,无法给你带来什么快感了。
锅里煮着粥,煮好后梁川盛了一碗,端到柜台上,他在后面坐了下来。
就是一碗白粥,
没有任何的配菜,
梁川坐在那里,等着粥凉,同时也是在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体,需要吃东西来补充能量。
过了许久,梁川动筷子,开始慢慢地喝粥。
铺子的大灯开着,很明亮,但外面的天,还是黑漆漆的。
梁川身边没有别人,不,确切的说,是有人的,前阵子刚跟乡下手艺人订的一批精致的纸人排列在铺子的西侧位置,正好与喝粥的梁川面对面。
纸人腮红很鲜艳,有家丁,有婢女,姿态谦恭,面里含笑,
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进食氛围,
但梁川却习以为常。
喝完粥,天已经开始慢慢地放明了,梁川知道自己每顿饭独自一个人吃确实太浪费时间了,但他也没想着去改变这个习惯,因为他的时间本就很多,也不需要去节约出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
打开铺子门,
还没来得及将花圈这类的商品摆放到外面去,一辆警车就开了过来,直接在梁川的店铺前停下。
车上下来的是秦桃,半个月前的新人刑警现在已经流露出些许洒脱干脆的范儿了,身上原本带有的那种青涩也褪去了许多。
“梁顾问,没想到你开门这么早。”
“多赚点钱。”
这个回答梁川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敷衍,听说过赶早卖菜卖肉的,就没听说过赶早卖冥钞的。
秦桃走过来,梁川微微侧身,让对方进了店。
看见店里的布局,秦桃咬了咬嘴唇,显然,哪怕她是一名女刑警,但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走进一家冥店还是有些心里发寒。
“有事么?”梁川问道。
“没事,只是出个任务,半个小时前有人报警说他儿子和儿媳妇失踪了,我们就来看看,就在老街后面,我等一个同事。”
“失踪多久了?”
“不久,也就昨天下午开始就联系不到人了。”
“那还没到时间吧。”
“那人报案时说怕担心是自己儿子和儿媳吵架了,他儿子和儿媳电话都打不通,他也去他们家看了,没人。我担心可能会有家暴的事儿,所以,早起一会儿来看看。”
听了这个,梁川明白了,这个女刑警其实也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也想弄出点存在感,所以哪怕失踪时间还不到立案的标准,她也抽时间大早上地过来看看。”
一般来说,失踪人口报案是以24小时作为标准,当然如果有证据表明失踪者可能被伤害会出现意外倒是可以例外。
很快,一名骑着电瓶车的男警察来到了警车旁。
“这是小王,我同事。”秦桃对那名年轻的男警察招了招手,同时介绍道:“小王,这是梁顾问,吴队的朋友。”
“梁顾问你好。”
小王主动和梁川握手,
“我也是刚进警队没多久,之前也听说过梁顾问你的事情,请多多指教。”
大早上的,没到上班时间,陪着一个女刑警特意去看一起失踪的报案,这个男的,其实是有些心思的。
当然了,梁川和秦桃也不熟,也没必要去拿这点去说什么。
“孙爱萍的家位置确定了么?她公公婆婆那边起来了么?”秦桃问小王。
“我刚刚才和报案人通了电话,他们已经到家门口那边等我们了。”
“行吧,我们先去看看。”
“等下。”梁川伸手喊住了秦桃。
“怎么了,梁顾问?”秦桃是没想着拉梁川一起去的,毕竟这事儿连案子都算不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她怎么敢请动梁川这尊大神陪自己瞎玩,梁川又不是随叫随到的小王。
“失踪的人,是孙爱萍?”梁川想到了昨天上午到自己这里买元宝和硬塞给自己两个西红柿当午餐的年轻妇人。
“是啊,她和她丈夫都失联了。”秦桃回答道。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梁川说道。
………………
孙爱萍的丈夫叫刘伟明,两个人结婚不到两年,没有小孩,他们并不住在公寓房里,而是住在自家盖的二层楼。
位置就在梁川店铺所在的老街后面一点。
当梁川坐着警车到的时候,刘伟明的父亲已经站在门口了。
三人下了车,一起走过去。
“警察同志,这里就是我儿子的家,我和他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刘伟明父亲头发半白,显得有些焦急。
“具体是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秦桃问道。
还没有正式立案,只是来查看一下情况,事实上,每年各地汇报上去的失踪案子很多,除非是有可能被诱拐的孩子或者妇女,否则大部分的案子都会不了了之,在这个社会里,一个人想出去打工或者想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这类的事儿实在是太正常。
“昨天下午就联系不到了,本来说好今天要去上坟的,我昨天给我儿子打电话问问他们纸钱元宝啥的买了没有,发现他关机了,我又打我儿媳的电话,也关机了。我一开始没当回事,等晚上再打时,还是关机了。我今儿就赶了个早,来他们家看看,我是有他们家钥匙的,但他们也不在家里。”
“家里有什么异常么?”
秦桃装作很老练得问道。
梁川则是和小王一起走进了小夫妻的家里。
屋子里还算干整,没有凌乱的痕迹。
卧室里的床面也很平整洁净,只是走入卧室时,梁川微微地皱眉,伸手轻轻捂住了鼻子。
“家里倒是没怎么乱,我打电话问了我儿子的一个同事,他们说我儿子昨晚就没去上班。”
“也许是小两口出去过二人世界了吧,比如开个情趣酒店什么的。”小王在这个时候似乎想要刻意表现一下自己的幽默,“你再试着联系联系吧,也许今天白天人就回来了。”
秦桃也检查了一下房子,没发现什么问题,现在只是二人手机联系不上而已。
只不过,秦桃看见梁川一直站在屋子里没出来,她对梁川是有些崇拜的,因为她亲眼目睹过梁川在审讯室里直接用催眠的手段破案。
“梁顾问,怎么了?”秦桃走过来很虚心地问道。
小王见秦桃和梁川这么熟络,不,确切的说是秦桃有点主动往上凑的意思,心里有些泛酸,但也没说什么。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梁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味道?”秦桃吸了吸气,摇摇头道,“好像没什么味道吧?”
“猪头肉味吧。”小王指了指厨房那边,“我刚看了,厨房里还有剩菜没处理和脏碗没处理,呵呵,小两口伙食还不错。”
看到两个警察神色轻松,刘伟明的父亲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吓唬自己了,这么大的两个人,出去玩个一两天不想被外面人打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时候,他还开口主动道:
“我儿子是个厨子,所以他们家里都是我儿子做饭。”
“不是炒菜的问道,是海鲜味。”梁川轻轻挥了挥手,“很重的海鲜味。”
“嗯?”秦桃又仔细嗅了一下,“好像真的是有,海鲜的腥臭味道。”
“兴许是吃了海鲜呢?”小王说道。
“那为什么卧室里海鲜味最重?”梁川笑着反问道,“厨房里反而没有?难道他们夫妻俩是在床上吃海鲜的?”
“额…………”小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顾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秦桃有些着急地问道。
“除了海鲜,还有什么东西能散发出海鲜的腥臭味?”梁川自言自语着。
秦桃没理解过来,
小王倒是想到了,他觉得梁川有些不正经,故意拿有的没的来调戏自己的女同事。
“不就是男人的那个么,这是他们的卧室,不是很正常?”
梁川看了看小王,笑了笑,直接道:
“弄出这么重的味道,哪怕你把自己的血都射出来也做不到。”
梁川说完,
像是想到了什么,主动走到了床边伸手抓住了床单,然后直接掀开,
“哗啦”
床单被掀开,
下面原本被隐藏着的一滩血渍显露出来,
触目惊心!
第十二章 猪头肉
警队出动了,吴大海顶着黑眼圈和一头蓬乱的头发出现在梁川面前,这和他以往的形象不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吴队是废寝忘食地忙工作,实际上是因为昨晚连夜和那帮电视台的录制节目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电话赶过来了。
“川儿,你也在啊。”吴大海伸手拍了拍梁川的肩膀,“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好困。”
说着,还打了一个呵欠,但马上用手遮挡住,四周有不少看热闹围观的群众,他身为刑警队队长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不严肃的一面。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警方并没有发现尸体,只是发现了床单下面的血渍,但四周的群众各个像是见了血腥的鲨鱼一样很快聚拢过来。
“检查结束了么?血液鉴定报告呢?”
吴大海强打着精神问道。
“吴队,血液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是孙爱萍的血液。”法医简红比吴大海更早一步到案发现场,而且早就在做自己的工作了。
吴大海走到卧室里,还有警察在拍照和做现场取证工作。
“这点血,死不了人吧?”
吴大海指着床单上的血渍问道。
的确,床单上的血渍量并不多,甚至可能平时谁不小心流个鼻血的量都比这个多。
“看分布吧。”梁川知道吴大海精神状态不好,当然,吴大海精神状态好时刑侦水平也和此时差不离,“血点是凌乱分布的,意味着孙爱萍流血时是在床上挣扎。”
梁川没有直接以“死者”这个名词去称呼孙爱萍,一来是没找到足够证明人已经遇害的证据,二来,内心深处,梁川也不想那个昨天还送给自己两个西红柿的年轻妇人真的就这么没了。
“哦。”吴大海点点头,觉得梁川说得很对,血是不多,但可以看出来当时孙爱萍肯定是在床上挣扎得厉害。
“吴队,床单我们需要拿回去进行进一步地化验,梁顾问说在上面应该有精、、子残留。”
“啥玩意儿?”吴大海自己主动凑到床单边闻了闻,然后面露恶心之色,这才明白过来,道,“分两步,简红,你负责把这里的证据能带回警局的就带回警局,孙建国,你带人走访一下附近,看看夫妻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家关系,另外,安排人查看附近有没有偏僻一点适合…………”吴大海看见孙爱萍的公公走了过来,把“抛尸”两个字给咽回去了,但孙建国也懂了吴大海的意思。
“我还有一个建议,上次不是遇到网络调查科的那位主任么,让他帮忙查一下夫妻两个人的手机记录以及24小时之内的财务信息。”
“嗯,这个我懂,我待会儿亲自去打个电话。”吴大海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这时候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当下把其余工作安排好,就以自己出去走访为理由,拉着梁川坐上他的警车回到了附近梁川铺子里。
“兄弟,我真撑不住了,先在你这儿眯一会儿,手机我放这儿了,有什么消息或者发现你帮我接一下电话然后叫醒我。”
说完,吴大海就直接靠在了梁川柜台后的椅子上开始打盹儿,也是难为他了,当然,也不能说吴大海渎职不负责任,事实上,这种人最适合做领导,因为他只需要知道要做什么,而不需要去知道如何去做,如何去做是底下人的事情。
不一会儿,吴大海的呼噜声就想起来了,梁川微微摇头,取了一件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了一下。
大概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吴大海的手机响了。
一直在铺子里整理货品的梁川接了电话。
“吴队,床单的检验出来了,在上面我们发现了三个人的精、、、子。”
“能进行DNA比对么?”梁川问道。
电话那头的简红见回答的是梁川,愣了一下,但马上道:“咱们国家DNA检测库还不完善,我这里没匹配到已记录的信息,不过屋子里指纹倒是获得了好几组,除了两个被害人的还有其他人,数目比较多。”
“嗯,好。”
“那我先挂了。”简红汇报完后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吴大海悠悠然转醒,
“川儿,出结果了?”
梁川将简红的话复述给吴大海。
吴大海刚准备说什么,结果手机又响了,
“孙建国的电话,我先接一下哈。”
吴大海对梁川打了个招呼,先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刚挂断电话,又一个电话进来了了,吴大海笑着摇摇头,接了。
梁川正好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已经快傍晚了,自己这个时候才记起来还没吃午饭。
“川儿。”
吴大海打完了电话,走到卫生间门口,抽出一根烟,点燃,已经小睡一觉的他现在精神头终于起来了,外加上现在正好各方面调查工作的汇总消息也逐批过来,正好可以开工。
“孙建国说发现孙爱萍家里本来装着监控的,但是监控线路被人切断了,而且专门拿来负责处理监控的电脑也被人拿走了,孙爱萍和刘伟明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没什么仇家,所以,我现在觉得是入室抢劫的可能性比较大。孙爱萍人长得怎么样?”
吴大海忽然问道。
“挺好看的,很年轻。”梁川如实回答。
“嗯,多个人的*****,切断的线路,不出意外,应该是入室抢劫案了,而且是团伙作案。
对了,刚邢明也给来了电话,说刘伟明的银行卡在昨天傍晚时被人从附近ATM机那里取走了两万块钱,我已经让人去银行调取那个时段的监控了。”
“事先切断了监控线路最后还将电脑抱走,可能是一开始切监控时被拍摄进去了,所以,这个犯罪团伙可能经验不足。”梁川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这个我会注意的,先排查附近的外来人口,然后把周围混混以及有案底的也过一遍,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孙爱萍和刘伟明。”
吴大海挠了挠头,
自己这边刚刚破了一个连环案子,算是刚刚出了风头,但如果再出现个人命案的话,哪怕自己又破了就不是再出风头了,上面可能会觉得你这边治安怎么这么差,老是出人命案,都是干什么吃的。
梁川本想说估计凶多吉少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的确,入室抢劫,如果是绑了活人想要赎金的话,都这会儿了还不给刘伟明家里打电话要钱,那么很显然,他们绑活人的目的就不存在了。
最大的可能,
刘伟明和孙爱萍估计已经是某处偏僻地方横陈的两具尸体。
“走,川儿,跟我回警局吃饭吧,这件案子我还需要跟上面汇报一下。”
吴大海是知道梁川一个人会忘记吃饭。
“不了,你去忙吧,如果发现尸体了,可以打电话通知我过去。”
“这必须的。”吴大海笑了笑,拿着手机戴上警帽就出门了。
天色已经黑了,梁川将店铺门给关上,走上了二楼,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下来走入卫生间洗澡。
他没有洁癖,但是今日所处的那个环境,想起来,总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事实上,如果是尸体或者其他血肉模糊的环境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一闻到那种味道,梁川就能想到孙爱萍在昨天的时间里在那间卧室到底曾遭受过怎样的折磨和凌辱。
有时候,你会很奇怪,人性为什么能够丑陋到那种地步,就比如抗战片里经常出现日军如何如何残酷丧尽天良的画面,但事实上,林子大了,真的是什么鸟都有,人性的肮脏和丑陋,不分民族和界限的。
想到了孙爱萍,梁川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那两个西红柿,然后又意识到,
自己似乎又忘记吃晚餐了。
不吃不行,否则明天醒来自己的精神将会很萎靡。
洗好澡,梁川擦着身子穿衣服,
晚餐,
就随便对付一下吧,厨房里还有一些挂面。
只是,
就在此时,
一股肉香忽然传来,厨房里居然传来了炒菜声。
吴大海走了,店铺门也关了,
总不可能是普洱这只猫跑过去拿起锅铲开始炒菜。
“喵。”
普洱从楼上下来。
它不是因为闻到了肉香才下来。
梁川走出了卫生间,来到了厨房门口,
这里,肉香浓郁,香味扑鼻,
一个男人正拿着锅和铲子炒着菜,
他动作熟练,应该是专门做厨师这一行的,至少也是深谙此道。
熄火,
盛盘,
浇汁儿,
一气呵成,
梁川吃饭一直很简单,所以家里的碗筷也很少,男子找了一个海碗盛菜,
转过身,
对方端着菜向梁川走来。
是一碗猪头肉,加了一些配菜爆炒过,所以肉香扑鼻,很是诱人。
但哪怕站在这里的不是对吃饭没什么兴趣的梁川,换做其他正常人站在这里估计也会对这一盘肉菜没什么食欲。
男子面容清秀,
不似其他做厨师的身材发福,他显得有些瘦削。
“吃……吃菜……炒好了…………吃…………吃菜…………炒好了…………”
男子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似乎带着些许的哭腔和不忍,
其双眼位置空虚虚的,看不见眼眸的光彩,仿佛没有眼睛,
但两行血泪却一直从那里流出来,
正好滴落在了他双手捧着的盛放猪头肉的海碗里。
“滴答……滴答……滴答…………”
鲜红的液体,
将这一碗猪头肉浸染盖没,
像是一碗腥红的肉汤…………
第十三章 小畜生!
这碗猪头肉,梁川消受不起,他只是站在男子的面前,一动不动;
而男子也就端着这碗猪头肉,同样一动不动。
画面在此时似乎陷入了一种凝固,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浓稠压抑。
大概过了一刻钟,梁川长叹一口气,对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默默地转身,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厨房里,然后,厨房的小门慢慢地被闭合。
“喵。”
普洱又发出了叫声,很清脆,但也带着些许的急促。
梁川的目光重新恢复清澈,伸手推开厨房门,
厨房里一切如常。
平时梁川拿来吃面的海碗依旧那么的干净,上面也没有丝毫血渍更没有猪头肉,锅具也是冰冷的,根本不曾有人碰过。
梁川站在锅灶前,倒水,点火。
火苗很旺盛,不停地摇曳,变化着无数种姿态,很多人都有盯着火苗长时间看的经历,也由此引发每个人不同的遐想。
水开了,
梁川下了一小把挂面,拿起筷子,在锅里轻轻地搅动。
他对进食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他清楚自己必须得吃,否则明天的自己将没有力气和精神。
曾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说过:吃,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吃。
或许,这一点在梁川身上得到了最深刻的诠释,他吃东西,真的仅仅是为了活着。
熄火,
盛面,
撒上一点盐,
梁川用海碗端着面坐到了柜台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挂面,没有加其余的调味品,更没有配菜和臊子,但梁川却越吃越觉得自己的胃部正在痉挛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海碗里袭来,
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人的感官和意识,本就容易出现错误。
强撑着吃了半碗面,梁川用力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吐出来。
普洱跳到了柜台上,一双猫眸看着梁川。
过了许久,梁川才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伸手,将普洱抱起来。
手掌在普洱细腻的毛发上**过去,似乎自己的心绪也能得以重新平复。
手机在此时响起,
普洱直接从梁川怀里蹦出去,它不是很喜欢接受人的**,哪怕是自己的主人,或许,在刚才,自己不过是屈尊让其缓解一下那种压力而已。
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喂,川儿,尸体找到了,就在你们老街后面的煤山背面,我已经让小桃去接你了。”
“夫妻两个人都在那里?”
“对,都在这里,妈的,那帮狗日的畜生!”吴大海骂了一句,显然,他也是有些受刺激了。
挂了电话,梁川将剩下的半碗面给继续吃掉,吃得速度很快,也很坚决,他下的面本就不多,尤其今晚可能还需要熬夜,所以只吃半碗,不够。
面吃完,梁川去厨房将碗筷锅具一起洗了,擦了擦手,刚走出厨房时,铺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梁顾问,梁顾问。”
是秦桃的声音。
梁川打开门,对方看着自己,本想说什么,结果梁川只是道了一声:“走吧。”
“好。”
秦桃帮梁川锁了门,还很殷勤地帮梁川打开了警车门,等梁川坐进去之后她才坐到驾驶位置上发动了车子。
“梁顾问,我和你把案情最新进展说一下吧,尸体是靠警犬搜索到的,就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废弃煤山,那里有个洞穴,两具尸体都在里面。”
“具体点。”梁川提醒道。
“我…………我只知道尸体状况很惨,死前应该受过虐待。”秦桃面露难色道,刚刚发现尸体时她就扫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不是她畏惧尸体,而是尸体确实被虐待得不成样子,所以吴大海让他去接梁川时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梁川也就不再问了,很快,车子就开到煤山下面,因为才晚上八点钟的样子,所以围观的群众还真不少。
有人是纯粹看热闹的,有人则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拍啊拍的,估计马上会传朋友圈或者微博赚赞。
“让让,让让,喂,你们干什么呢,把人都隔离开,这里附近都没取证呢!”
秦桃一边替梁川开路一边很是焦急地对附近的警察喊道。
尸体是发现了,但是以尸体为圆心附近的区域很可能再发现一些其他的有价值线索,比如脚印之类的,但现在这么多围观的人在这里走来走去,对现场破坏是极大的。
“喂,不是说发现死人了么,你们赶紧把尸体搬出来让我们瞅瞅撒。”
一个中年秃顶男子叫喊着,四周还有不少附和声。
“你是死者家属么?”秦桃直接盯着他。
“我不是哦,就是看看热闹的,腿都站酸了,就想看个死人。”秃顶男子笑呵呵地道,“大家伙都站了这么久了,就想着看一个死人然后回去睡觉喽。”
“等你家死个人你就能尽情看个够了!”秦桃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秃顶男楞个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警察嘴里这么不饶人,他当即也诈唬开了,喊道:
“我要投诉你,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警察你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给,这是我警号,你去投诉去吧,王八蛋,要不是老娘穿着这身警服,早就把你揍趴下了!”
秦桃指着自己的警号故意给对方看了看,然后拉着梁川的袖子继续往上走,有了她刚刚的威风凛凛,四周围观的人群自觉地开始退开,走上去也就轻松多了。
“川儿,这里。”
吴大海早就等急了,终于见到梁川来了,自然是喜不自禁,他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之前所预想到的最坏情况已经出现了,夫妻二人的尸体被发现,这起入室抢劫强、、##奸案算是坐实了,可以想见,这件案子到底会在社会上造成多大的风波,毕竟,第一犯罪现场肯定是小夫妻的家里。
居民住在自己家里被歹徒进来折磨凌辱杀害,那你让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安全感?
这起案子如果不能快速破掉抓到犯罪嫌疑人,舆论对警局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
尸体已经被转移到旁边的简易帐篷里,下面扑着一层白布。
这么做也是因为怕四周围观的人群拍照流传出去。
梁川走进帐篷时女法医简红已经在和自己的两名助手做初步尸检了,简红看见梁川进来,倒是没有了第一次的好奇和不满,只是微微皱眉,略有怒意道:“帮忙,早点抓住那几个畜生。”
法医是见惯生死的人,也是心理承受能力极大的人,一些优秀的法医甚至能够一边聊今晚吃什么一边把尸体解剖分析好,但简红的情绪明显是受到了影响。
梁川蹲下来,开始观察尸体。
男尸是李伟明,女尸是孙爱萍。
“男尸头部遭遇过数次重击,身上也有其他多处淤青和创口伤,但致死原因是以金属链一类的东西勒死的。”简红指了指男尸的脖颈位置,上面有一串深凹下去的淤青,“这里还有一条更细的勒痕,我怀疑一开始凶手是打算用更细一点的绳子,比如电话线来勒死他,但失败了,最后才换了更粗的金属链。”
简红说完后又指了指女尸,
“女尸临死前曾遭受很多次侵犯,下体出血同时遭受过虐待,女尸一个茹房上插着牙签,另一个茹房被碎了,初步判断,应该是被用牙齿咬断的。”简红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继续道:“女尸身上淤青伤痕比男尸更多,多处牙印伤口,同时还出现了烟头灼烧的痕迹。”
“妈的,当年小日本子也就这样子了吧,畜生!”
吴大海在旁边骂道。
或许,吴大海更气的是,这次肯定不是日本人干的,干出这种禽兽不如事情的,是中国人,甚至很可能是居住在这一带的同乡。
梁川点点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李伟明之前端着一碗带血的猪头肉站在自己面前的画面,抿了抿嘴唇,梁川取出一根烟,然后走出了帐篷外开始抽烟。
“川儿,这里不能抽烟。”吴大海提醒道,“我们警队的人在附近搜索时发现了几个烟头。”
梁川点点头,没有点燃烟,而是直接将烟丝抽出来,送入自己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需要安静,需要冷静。
随后,梁川重新弯腰走入了帐篷,在孙爱萍的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放在了孙爱萍的额头位置,同时,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边的简红和吴大海都没说什么,在他们看来,这可能是梁川的一种习惯,有本事的人,都会有一些怪癖。
梁川的视野里一开始,是一片黑暗。
然后,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变成平躺着的了,在其面前,出现了一个跪伏着的男子的身形,男子的身形很模糊,但梁川能分辨出来,这是李伟明,是死者孙爱萍的丈夫。
“你没事吧?”这是男人的声音。
“我没事。”这是女人的声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他们该走了。”这是男人的声音。
接下来,是男人和女人的哭声。
梁川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疼,意识出现了晃动,这一刻,他仿佛觉得李伟明依旧端着猪头肉站在自己面前,还有孙爱萍送给自己的两个新鲜的大西红柿。
长时间的黑暗之后,
画面,
再度出现了。
“我丈夫呢?我丈夫呢!”女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不是说我陪了你们你们就放过我的么,我都说了不会报警的,求求你们告诉我,我丈夫呢?”女人哭喊着,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死了,现在该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这声音,有些稚嫩,不,确切的说,是有些年轻。
女人身体一颤,似乎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接下来,一条毛巾被压了下来,堵住了女人的口鼻,还有一双手在拼命地掐着女人的脖子,同时还有人在压着女人的手臂和双腿让其不能挣扎。
窒息,
可怕的窒息,
惨无人道的压制。
梁川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这种窒息感,他感同身受。
“吴队。”简红看向吴大海,示意梁川的情况有些不对,梁川的脸色已经泛白了,呼吸也变得很是急促。
“别打扰他。”吴大海在梁川旁边蹲下,仔细观察着梁川,他生怕梁川出现什么意外。
黑暗,
还是黑暗,
但那种窒息感却开始消失了,
似乎一切都停止了。
有人用帕子捂住口鼻,
有一双手掐着脖子,
有人压着双腿,
有人压着双臂,
梁川默默地思考和感受着,
那么,
至少有三个人,凶手,至少有三个人。
当梁川准备脱离这场黑暗醒来时,
一道光火忽然出现,直接刺中了他。
“嘶…………”
烫,
疼,
挣扎,重新出现。
“你还折磨她做什么。”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满道。
“妈的,不拿烟头烫她一下谁知道她死没死啊,居然还没死,命真够硬的。”
声音,
都很年轻,
甚至,
年轻得过分!
“哗啦…………”
这是塑料袋的声音,
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被包裹了上来,紧接着是更大力地掐脖子。
这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令人难以忍受的绝望!
梁川猛地睁开眼,然后整个人在尸体旁边捂着脖子跪伏了下来,同时大口大口地不停呼吸,他脑子里现在处于极度缺氧状态,但他的眼眸里,却泛着一抹微弱的红光。
“川儿,你没事吧?”吴大海在旁边扶着梁川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他可不希望自己好友因为帮自己破案而出什么意外。
“凶手至少有三个,都很年轻,非常年轻。”梁川开始道,“甚至,里面可能有未成年。”
“什么?”吴大海愣了一下。
“去抓人啊,去抓人啊!”
梁川一只手直接攥着吴大海的衣领对他吼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抓人啊,抓人!抓住那帮畜生,那帮小畜生!”
吴大海看着自己这个发小微微泛红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
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刑警队长,在这双眼眸里,感知到了一种发自骨底的恐惧。
第十四章 他们还只是孩子
“对不起,我失态了。”
梁川松开攥着吴大海的手,默默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眼中的血丝慢慢地褪去,目光重新恢复清澈。
死者的死亡时间距现在并不算太久,可能都不满24小时,也因此,记忆还很新鲜,和上次那位已经死了半年以上叫做张毅强的死者根本没办法相比。
再加上死者死前曾遭受长时间的可怕凌辱和压迫,死法又很是残酷,也因此,那些画面的代入感和冲击感都很强烈。
这是梁川的解释,
当然,用道家或者佛家的解释就是死者刚刚横死,怨气未消。
“川儿,你刚说凶手至少有三个,这个我能理解,但为什么又说他们很年轻?”
凶手人数已经通过对底下带血床单的分析已经可以得出一个大概的数目,所以对这一点,吴大海并不觉得奇怪,但梁川又说凶手很年轻,甚至里面可能有未成年人,这就让梁川有些无法领悟了。
梁川看了一眼旁边刘伟明的尸体,自己已经读取了孙爱萍的“遗言”,但现在,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在犹豫,是否继续读取刘伟明的遗言。
“第一,凶手先切断了监控线路然后又拿走了电脑,很显然,很可能是因为凶手切断线路时的画面被拍摄到了,这意味着凶手对入室抢劫的手法还处于一种很粗糙的阶段,可能以前小偷小摸过,但没有系统地接受过训练,也没有太多的经验积累。
第二,根据死者父亲提供的证词,可以先推测出凶手大概进入死者屋子的时间,凶手进入屋子的时间应该是死者父亲联系不上死者夫妻的时间点再往前推一些,简法医,死者具体死亡时间现在可以推断出来么?”
简红犹豫了一下,道:“根据尸僵程度,死者死亡时间不满24小时,具体的死亡时间得将尸体带回实验室分析,但…………”
简红伸手指了指尸体身上各种遭受折磨的痕迹,
“这些其实已经足以说明,死者二人,尤其是女死者在死亡前曾遭受过很长时间的非人道折磨。”
“好,第二点,凶手多人在死者家里逗留了很久,我没记错的话,警方去死者家里检查时发现了洗碗池里还有猪头肉的残留。我甚至可以大胆推测,凶手还在死者家里吃过饭。”
梁川略作思考,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推测很可能会引发周围人的误解,但刘伟明来到自己家里的画面,其实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推测,
“甚至,凶手很可能在一边凌辱女死者的同时,让男死者帮他们做饭,毕竟,男死者是一名厨子。”
“这…………”吴大海很想来一句“我艹”,这都能推断出来?心理测写有这么牛逼?
简红和自己的两个助手在听到梁川的这句推测时也愣了一下,
他们并不是惊讶于梁川是靠什么因素推断出这个结论的,毕竟他们的职业立场和吴大海不同,
她们是震惊于如果凶手们真的是一边在卧室凌辱妻子一边让丈夫帮他们做饭的话,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画面?
这对于死者来说,又是何等的屈辱?
“综上所述,粗糙简单地行凶手法,粗暴却想当然地打扫现场,逗留超过很长时间的凌辱和享乐,这充分说明,凶手的平均年龄,并不大。
除非你想说是附近某个监狱有一群死刑犯逃跑出来想要在被抓走之前纵情享乐一番,但这个可能性,很低很低,蓉城附近的监狱最近应该没发生这种事情吧?”
“据我所知,没有。”吴大海回答道。
“嗯,如果是外地的死囚犯越狱,好不容易隐藏到了蓉城这里来,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去作案报复社会,囚犯越狱之后的12个小时时间是处于多自由一秒都是赚的心态,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做出任何丧尽天良的事情都有可能,但超过12个小时,他们的心态会发生变化,会更加珍惜这种自由,去隐藏自己以获得自由的延长。
也因此,排除这个可能之后,
我的结论是,
凶手很可能是一群平均年龄很低的年轻人,不排除其中有未成年。”
“川儿,这真的是你做新里侧写出来的结果?”吴大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年轻人?还未成年人?”
“年纪大的,有点见识的,他们懂得什么叫畏惧,懂得什么叫惩罚,反而是年纪小一点的,又自以为自己已经成年的那些年轻人,他们作恶时,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去想以后的惩罚这类的事情,他们只会单纯地享受此时作恶时给自己带来的快乐。
根据现在所掌握的线索来做心理测写的话,凶手们的心态可以总结成三点:
自以为是,无所畏惧,目光短浅。”
梁川顿了顿,
“也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初生牛犊不怕虎。”
“吴队,视频来了,银行监控视频调取出来了。”一名警员跑过来报告道。
“怎么这么久?”吴大海有些不满意道。
“网络调查科那边搜证之后我们还要去和银行沟通,所以有点耽搁。”这名小警员没办法,面对队长的怒火只能迎面受着。
其实,他们真的不算耽搁了时间,取证速度已经很快了,这其中还需要分辨和画面细化加工的时间。
吴大海接过小警员递来的手机,示意梁川一起过来看。
“死者银行卡账户在昨天傍晚左右半个小时内,被人尝试取款过两次。”
视频画面中应该是邢明的声音。
“第一次死者刘伟明的建行卡插入ATM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一分,但密码输入错误,根据我的分析,应该是凶手逼迫刘伟明说出银行卡密码,但刘伟明第一次应该是故意说出错误的密码,导致凶手取款失败。
第二次取款是发生在昨天下午四点五十九分,这次密码输入成功,很显然,是凶手第一次失败之后折磨逼迫死者说出了正确的密码。
两次取款,凶手都穿着黑色卫衣同时戴着帽子,故意遮挡住了自己的脸,我唯一获得的稍微具有价值的画面是在这里。”
视频画面在此时定格,然后放大,然后进一步地处理开始。
此时,呈现在梁川和吴大海眼中的,
是凶手刚刚取出钱时的画面,
凶手头微微仰起,只露出了一个下巴,但嘴角处,还带着窃喜的微笑,像是一个孩子,刚刚从长辈手里接过了压岁钱。
“妈的,这帮小畜生。”吴大海骂道,虽然没办法看清楚凶手的全貌,但通过这个青涩的下巴也能看出来,凶手年纪绝对不大,甚至真的和梁川所说的那样,很年轻。
“孙建国,我们重新布置一下调查范围!”
吴大海火急火燎地喊来孙建国以及自己手下的一帮刑警开始重新分配任务。
梁川则是看向了死者刘伟明。
“我不帮你找出凶手,你是不是今夜还会来给我做菜?”
“梁顾问,您说什么?”
简红在旁边小声地问道。
“没什么。”梁川笑了笑,他本就没什么食欲,若是夜里刘伟明再来给自己做一次菜,那么自己想要吃东西的话就更困难了。
当然,这不是什么理由,
因为,
有些人,他确实应该下地狱,不管是否年轻,不管是否未成年。
梁川在刘伟明身边蹲了下来。
“梁顾问,尸体我们马上要运送回警局了。”一名法医助理在旁边提醒梁川。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梁川说道。
“好。”简红瞪了一眼自己的助理,示意梁川可以随意。
梁川将手放在了刘伟明的额头上,
然后,
再次缓缓地闭上了眼。
“砰!”
“砰!”
“砰!”
梁川只感到自己头部被连续重击,自己差点睁开眼醒来,但还是强忍着这种动荡继续闭着眼。
“你有种啊,还骗老子,密码是错的,取不出来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紧接着,又是一串拳打脚踢。
“别打了,我给你们钱,我告诉你们密码,但你们必须保证不准伤害我们。”
“放心,我们就玩玩你老婆,再拿一笔零花钱花花,你们俩只要保证不报警,咱就啥事儿都没有,晓得不?”
黑暗,再度出现,
但这一次,间隔很短。
“菜炒好了。”
“艹,你这炒得什么东西,难吃死了,早知道猪头肉直接干切弄点醋蘸着吃了。”
“我又不是厨子,你要求怎么这么高。”
“他不是厨子么,让他炒,把他手拷住,你拿着菜刀在旁边看着他炒。喂,你别装死,听到了没有,我们吃好饭就走,你乖乖地给我们把饭做好了,你看着他,别他娘的让他下毒。“
“晓得了。”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声音不时地传来,
梁川听到了一个女人不住的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持续得时间,很长很长,而且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屈辱和愤怒。
如果是事后诸葛亮的话,可能会觉得刘伟明很怂,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欺辱,同时自己还给凶手们做饭。
但实际上,刘伟明应该是一直就被铐住控制住的,他的逆来顺受,很大可能是因为凶手给予了他们生的希望。
梁川深谙心理学,根据之前所掌握的线索和自己所听到的遗言,很无奈也很可笑的发现,这群孩子,竟然无师自通甚至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之下,采用了一种心理学上“循循善诱“的方式对待了两个死者。
这让两名死者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甚至,因为彼此二人不在同一房间的分隔,导致女人甘心受辱伺候凶手以让自己的丈夫得以活下来,丈夫也不得不选择去帮凶手做饭吃以让自己的妻子得以幸存。
当然,丈夫当然可以选择彻底撕破脸,死得悲壮一点,但他一直被控制住,也有人看管着他,所以他的撕破脸根本没办法获得什么机会,甚至,一旦自己这样做了,不光是自己肯定死,也肯定会导致自己妻子的遇害,既然凶手已经杀了人了,肯定会杀光。
但最重要的,
可能还是因为这几个凶手太年轻了吧,
所以两个死者还带着奢望,
这群孩子,
人玩过了,钱拿走了,饭也吃好了,
就该结束了吧?
直到现在,梁川都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讯息,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正在袭来,
同时,梁川也感知到死者刘伟明对自己内心情绪的浸染正在越来越深入,梁川不得不停止这种读取了,因为死者临死前的愤怒和歇斯底里情绪很可能会导致梁川自己的精神失常。
但就在这时,
黑暗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裤子破了个洞。”
“找他的一件换上呗,他衣柜里有不少好衣服。”
第十五章 地狱的门,我为你们打开!
“梁顾问,你的眼睛?”
秦桃一边开着车一边询问着坐在自己副驾驶位置上的梁川。
“没事,可能有一点炎症。”梁川不时地用兜里的手帕轻轻擦拭,手帕上已经有斑斑点点的血渍。
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这是一种很唯美的形象比喻,但其实也有着超脱其原本比喻的象征意义。
警车在被害者家门口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布置了警戒线,还有警察在负责看守现场。
秦桃出示了证件,带着梁森走了进去。
“桃子,怎么回来了?”
屋子里还有两名年轻的警察在做后续的扫尾取证,有些可能有价值的物证必须封存送到警局的物证保管室。
“吴队让我回来找个东西。”秦桃解释道。
“找什么?”小警察问道。
秦桃犹豫了一下,看向梁川,她是真的不知道梁川让自己开车带他回到这里是要找什么。
“找一条裤子。”梁川伸手指了指卧室里的衣柜,“这里的东西收拾过了么?”
“这个,已经检查过了,衣柜里没有什么东西特殊的东西。”小警察回答道。
“找一下,翻看衣柜里所有的裤子,特征是有破洞的。”
梁川记得自己读取刘伟明遗言时最后所听到的一段对话就是那个,
有个凶手,
在这里换上了死者刘伟明的裤子,原因是凶手的裤子破了一个洞。
梁川不确定凶手们在草草清理现场时会不会将自己脱下去的裤子给带走,这一切,只能靠碰运气,当然,依照凶手们的性格和当时的心理状态,遗漏的可能,并不小。
其实,估计现在最生气的应该是吴大海,因为根据线索推理出来的结论,凶手很可能就是一群年纪不大的毛孩子,并不是什么连环杀人犯也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所以,每多一个小时没抓到凶手,就是对吴大海的一种侮辱。
秦桃和两名警察马上开始了翻找,衣柜里所有的裤子都被找了出来,一件又一件地过。
梁川则是站在卧室门口,一只手下意识地揉着眼睛,他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而且,眼睛里的那种酸疼的感觉正在越来越强烈。
“梁顾问,找到了!”
秦桃拿着一条牛仔裤喊道。
牛仔裤的后面破了一个洞,这不是那种故意有洞的设计款牛仔裤,那个洞明显是衣服穿久了裤子被磨薄了所以才出现的。
“咦,裤子口袋里有东西。”秦桃将手伸入牛仔裤口袋里,然后从中取出了一张卡片,“是一张低保卡。”
……………………
“求求你们,告诉我,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一个身形有些佝偻年纪和形体相差很大的中年男子祈求着面前的警察。
审讯室的镀膜玻璃窗外,吴大海手里捏着电话,他的脸有些扭曲,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则是因为愤怒。
梁川抽出烟,递给了吴大海一根,吴大海刚准备接烟,电话就响了:
“喂,对比结果出来了么?”
“吴队,对比结果出来了,我们将柴山的DNA以及在他家里找到的他儿子柴刚的DNA与我们在案发现场床单上提取到的凶手DNA进行了对比,证实柴刚的DNA和其中一组凶手的DNA完全符合。”电话案头的简红也算是长舒一口气,这就意味着,凶手已经确定了。
“好。”
吴大海挂断了电话,然后拨打孙建国他们的电话,同时对梁川点了点头,道:“这老东西的儿子确实是凶手之一,我马上给孙建国打电话,让他把通缉令下发下去,然后动员附近几个区的警局兄弟一起行动,这帮兔崽子,绝对跑不掉。”
梁川继续抽着自己的烟,没说什么。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而柴山则是在继续接受着警察的询问,毕竟,从现场发现的凶手换下来的牛仔裤里,发现了属于柴山的低保卡。
但根据柴山交代,他的低保卡一直在他儿子那里,里面的钱,也是他儿子取着在用,当初他也不想把低保卡给儿子,但他儿子柴刚把他给打了一顿强行拿走了。
哪怕是听到这里,梁川心里也依旧没有丝毫可怜这个中年人的心绪,会生不会养,弄出一个祸害出来,儿子祸害自己就算了,毕竟是自作自受,但还去把别人一家给祸害没了,这就没道理可讲了。
现如今,社会上的主流论调基本都是孩子做错了事,先思考体制,再思考社会,然后把锅推给小说、游戏、电影等等方面,然而事实上,未成年犯罪,一半的原因是父母家教有问题,另一半原因更简单,就是他们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蓉城各个区的警力全部出动,开始全城搜捕犯罪嫌疑人,火车站,汽车站,各个交通隘口都布置了充足的人手。
吴大海等这边信息确认之后也带着警队里大部分人离开参与抓捕行动了,警局现在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梁川没有去,因为他有些累,但他这时候不想回去,毕竟现在嫌疑人还没抓到,如果回去的话,可能在家里会看见一些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他就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梁川浑然不觉。
“梁顾问,吃一点吧。”
秦桃从后面走出来,给梁川递上来一桶泡面,还有一杯刚泡的奶茶。
她被吴大海特意留下来照顾梁川,吴大海也看出来了梁川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再者,这次案件能够迅速确定嫌疑人身份也是因为梁川找到了嫌疑人遗留在现场的医保卡。
梁川接过了泡面,拿在手中捂着手,秦桃则是在他旁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吃着,很显然,她饿了。
“梁顾问,这个不符合您的口味?要不我去给您换一个?”秦桃见梁川不吃问道,警局里,各种口味的泡面倒是不少。
梁川摇摇头,拿起叉子,吃了一口,然后艰难地咽下。
“梁顾问,你说,这几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真的感觉好可怕。”秦桃有些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梁川喝了一口面汤,然后决定不为难自己了,将泡面放在身侧,缓缓道:
“人是动物,我们有时很可爱,有时很伟大,但总是动物。我们也许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堕落凡间的天使,但实际上我们只是站直了身子的猴子。”
秦桃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品味梁川的这句话。
“梁顾问这话说得好。”简红手里捧着茶杯走出来,“小桃,你刚当上刑警,等时间久了,你就会慢慢麻木了。对了,我刚解剖了尸体。”
简红顿了顿,眼圈略微有些泛红,她刚刚以老人的姿态去安慰秦桃,但在这个时候,她自己其实也有些不能自已。
“死者,有三个月的身孕。”
闻言,秦桃咬了咬嘴唇,将泡面放下来,然后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应该是在哭,她是女刑警,同时也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孩。
梁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人们常说,最可怕的刑罚就是下地狱,但地狱,也没这么恐怖啊。
秦桃的手机响了,她抬起头,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接了电话,然后马上对身边的梁川和简红道:
“凶手在汽车站被抓获了,四个人,全部落网,吴队正在押着他们回来。”
“小桃,你去忙吧,队里现在留下的人不多。”简红提醒道。
“嗯,我去了。”
秦桃马上起身跑进局里。
半个小时后,一队警车开进了警局,吴大海和另外几个其他分局的刑警队长等一些干警一起将四个脸上还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押送进了局里。
梁川还是坐在台阶上,目送着他们进去。
他们四个人,有两个人脸上带着畏惧颤抖的神情,还有两个,脸上带着不屑和吊吊的情绪,似乎,哪怕被抓着走进了这里,他们依旧要保持着自己所谓的本色。
像是,走入刑场的烈士,呵呵,但,他们配么?
“年纪最大的,23岁,年纪最小的,17岁。”站在梁川身边的简红说道。
“会怎么判?”梁川问道。
“死刑。”简红长舒一口气,“证据确凿,情节无比严重,肯定死刑。”
“17岁的那个呢?”梁川问道。
“…………”简红不说话了,“应该不会判死刑,估计无期。”
“无期。”梁川咀嚼着这两个字,“太便宜他们了,哪怕是死刑,也太便宜他们,子弹穿透过去,人瞬间毙命,死得,多么轻松。
更何况,还有一个,居然不会被判死刑。”
“这是法律。”简红看着梁川说道。
“那么,你觉得,对于孙爱萍和刘伟明,公平么?”
“我不知道。”简红摇了摇头,“我去忙了,马上要开始审讯了。”简红直接离开,显然,她也不愿意面对梁川的这个问题。
梁川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纹,他的眼眸深处,有一缕微不可查的血光一闪即逝,但他太累了,脸上的疲惫,也太过清晰。
“普洱。”梁川轻轻地呼唤。
“喵!”
“冥百货”二楼卧室的窗台上,原本匍匐在那里休憩的普洱慢慢地抬起头,它的猫眸里,闪烁着浓郁的血光。
与此同时,梁川脸上的疲惫开始慢慢地褪去,他的精力正在逐渐地恢复,
同时,他眼底的暗红色正在越来越浓郁。
梁川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邪魅的微笑,
刚刚,
四个犯罪嫌疑人从他身边被押进去的情形在他脑海中依次浮现,
“法律给不了的公平,
我来给,
地狱的门,
我为你们打开。”
第十六章 我从地狱来(上)
四个嫌疑犯同时进行审讯,在铁证如山面前,他们没有做出什么反抗和挣扎,很快都认罪了,下面,就开始进入交代案情的环节。
这件案子的审讯,对于参与审讯的警员来说并不算如何困难,比起那些多次进宫的老油条,自己面前的犯罪嫌疑人真的很好对付,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刑讯方法和手段,他们自己就直接交代了。
但尽管如此,每个审讯员在此时都承受着一种极大的愤怒,做笔录的警员更是隔一会儿都要停下来擦拭一下手心的汗水,问话的警员几次喝水以掩饰自己几乎难以控制的情绪。
一次次细节的剖析,
一个个节点的询问,
让整个案子更加详尽地呈现出来,
哪怕是从警多年的老警员在此时都没办法继续保持住自己的从容,这帮小畜生,他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蓉城警局的大部分领导基本都赶到了分局,吴大海去给领导们做汇报工作去了,因为案子破获得很快,舆论还没来得及完全发酵,所以媒体方面的主动权还在警方这边。
只是这件案子的宣传口径却很难像上次那样去定位,毕竟情节太过恶劣了,也因此,可能需要隐没掉一些具体的细节,但案子是不可能瞒得住的,该公布还得公布,警局门口那边已经有不少记者闻讯而来了,甚至还有北京的记者以及外媒,对于警方来说,如何妥善处理这件案子的舆论才是重中之重,至少,要确保不能引起社会的恐慌。
孙建国作为副队长在此时全程指挥审讯的进程,证据确凿了,嫌疑人也认罪了,下面,只是剩下一些形式要走而已,但这一切必须得快,不能过多耽搁,根据以往的经验,警方一旦在某件引人注目的案子上迟缓太久,社会上往往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谣言。
从审讯室里出来,孙建国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大口,他审讯的是柴刚,算是四个年轻嫌疑犯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但也只有23岁,也是领头人。
这时候,孙建国恰好看见梁川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孙建国总觉得梁川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他像是变得精神了许多,之前梁川总给人一种很文弱的感觉。
“梁顾问。”孙建国打着招呼,他知道,这次案子能这么快地破获,四个犯罪嫌疑人都没能来得及逃跑,梁川在其中居功至伟。
“审讯停止了?”梁川问道。
“嗯,那家伙说饿了,我让小刘去买吃的去了,等他吃完了继续审。”孙建国抖了抖烟灰,“这小畜生居然还知道饿。”
“巧了,我刚去了趟快餐店,给你们带了一些过来,我去给他送过去吧。”
“这个…………没必要吧?”孙建国有些为难。
“吃完了你们好继续审。”梁川坚持道。
“成吧。”孙建国点点头。
“这是你的。”梁川将一份送到了孙建国面前。
“谢谢梁顾问,我就不客气了,还真是饿了,都没来得及吃晚饭。”
接下来,梁川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孙建国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站在外面通过镀膜玻璃看着里面的情况。
“吃吧。”
梁川将一份快餐送到了柴刚面前,柴刚的手虽然是被铐住的,但吃东西问题不大。
随后,梁川就在审讯桌后面坐了下来。
孙建国见梁川没什么特殊的举动也就没再担心什么,继续狼吞虎咽着自己的饭。
柴刚应该也是饿得急了,他们从收到警方发现尸体的消息后就马上聚在一起准备迅速转移到外地躲躲,所以也没顾得上吃喝。
“好吃么?”
梁川问道,
“慢点吃,别噎着。”
审讯室里有好几个摄像头,越是重大的案件,这方面越是不可能马虎。
“还不错。”
柴刚居然还笑了笑,继续吃着手里头的汉堡。
梁川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摩挲,双腿翘着,看似摆出了一个随意的姿势,却恰好让自己的面容处于摄像头的死角区域。
淡淡的血色开始慢慢地自眼眸中覆盖。
柴刚继续吃着,他的双腿其实是在颤抖,吃的时候也不时带着鼻涕,显然精神压力很大,但表情上依旧故意维系着属于自己的云淡风轻。
哪怕到了局子里,哪怕已经铁证如山了,至少在此时,他还想要去维系自己的面子,或许,再过个一天两天,他会完全变样,他们体会到什么是等待审判的恐惧,会在监狱里惶惶不可终日。
但他此时的表情,在梁川眼里,却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比猪头肉还好吃?”
镜头画面中的梁川并没有说话,录音机也没能收录这句话,但这声音,却实实在在地传入了柴刚的耳中。
听到猪头肉,柴刚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汉堡,没说什么。
他没敢去和梁川硬刚,也不敢在这里摆什么谱,另外两个家伙已经痛哭流涕了,他还能保持这种平静,已经很难得了。
你能说他坚强可以,你也能说他脑子可能真的有些问题。
“没猪头肉好吃吧。”梁川的声音再度传入柴刚的耳朵里。
柴刚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汉堡,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梁川。
梁川的姿势还是那么的随意,
只是,
当二人目光交汇时,
柴刚只感到自己身体一颤,
四周的一切忽然发生了变化。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一张茶几,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很熟悉,很快,他想到了,这不是孙爱萍家里的客厅么。
从客厅能够看见厨房那里,刘伟明正在炒着菜。
柴刚脑子有些迷糊,然后他猛地意识过来,喊道:
“军儿,你脑子进水啦,不是让你看着他炒菜么,手铐呢,怎么没铐上,妈的,你居然还让他拿刀切菜!”
柴刚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让军儿把刘伟明一只手拷着,同时让军儿拿着菜刀在旁边监视刘伟明炒菜的。
但是柴刚喊了几声,军儿、锋子、营子几个都没出现。
妈的,他们不会还在卧室里玩那个女人吧。
柴刚站起身,准备先去把刘伟明身边的菜刀夺过来,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冒险。
但也就在此时,正炒菜的刘伟明忽然转过身,看向走过来的柴刚。
柴刚当即惊住了,刘伟明双眼空洞,两行血泪不停地滴淌下来,这场面,简直恐怖得不能再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柴刚吓得连续后退,这到底是人是鬼?
“配菜炒好了,但是没肉呢。”
刘伟明自言自语道,
“肉要好,菜才好吃。”
刘伟明还在自言自语,但与此同时,他将案板上的菜刀拿起来,缓缓地走向了柴刚。
“你的肉,很好。”
柴刚本能地想要逃跑,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忽然无法动弹了,整个人像是被固定在这里一样,而刘伟明却距离他越来越近。
“来人啊!来人啊!军儿,你们死哪里去了!救命啊,救命啊!”
柴刚的呼喊注定得不到回应。
刘伟明几乎贴近了柴刚的身体,锃亮发光的菜刀就在柴刚的面前晃动着。
“肉,要找好肉,菜才好吃。”
柴刚吓得全身颤栗发抖,但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啊啊啊啊啊!!!!!!!!!!!!!!”
柴刚发出了一声惨叫,
因为刘伟明的菜刀在柴刚脸上划下去了,脸上的一条肉被切了下来。
疼痛,
清晰地疼痛,
柴刚很想相信这只是梦,但梦又怎么可能这般真实?
这种被硬生生切肉的痛苦是实打实地,细腻刻骨!
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刘伟明的刀功不错,而柴刚的脸上已经坑坑洼洼一片,鲜血淋漓。
“肉,够了。”
刘伟明转过身,留着柴刚一个人继续站在原地感知着这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哗啦……”
热油下锅,
配菜刚刚已经煸炒好,现在只不过是将刚刚从柴刚脸上切下来的肉送入其中进行烹饪。
很快,
柴刚就闻道了一股肉味,
这是自己的肉!
自己的肉被炒出后的香味!
熄火,
盛盘,
刘伟明拿着筷子端着盘子缓缓地重新走到柴刚面前。
“吃,看看好吃不?”
柴刚的脸上已经坑坑洼洼的了,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口子,但是他没办法昏厥,只能继续承受这种痛苦,这个时候,让他吃自己的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哭泣了,痛哭流涕:
“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是刘伟明直接伸手掐住了柴刚的下巴,强行打开了柴刚的嘴,
“吃!
吃下去!
吃下去,才能再长肉,
肉好了,菜才能好吃!
你们不是要吃么,
你们想吃多少,我就给你们炒多少!”
刘伟明将盘子里的肉一把抓起来,强行塞入柴刚的嘴里,强迫柴刚咽了下去。
柴刚已经在翻白眼了,他的精神几乎崩溃,却没办法昏厥过去,根本没办法逃避。
眼下,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继续遭受这种折磨,
他想去死,
他想死!
但在这里,哪怕你脸上挨了再多刀,也不会死去。
“好了,该炒第二盘了。”
刘伟明再次举起了血淋淋的菜刀。
第十七章 我从地狱来(下)
孙建国那边吃好了饭,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梁川站起身,对孙建国点点头,识趣地准备离开,若是在往常,看在吴大海的面子以及警队上下对梁川能力认知的前提下,他参加审讯都没问题,但这次很多领导都在这里,外面还有不少记者,所以一些规矩还是必须立起来,原本可以便宜行事的事儿现在不能了。
“辛苦你了梁顾问。”
“你们才是辛苦。”
梁川走出了审讯室,回过头,通过镀膜玻璃看向里面。
孙建国正在问柴刚吃好了没有,但是柴刚根本没有反应。
孙建国怒了,直接吼了一句,
柴刚如梦初醒,直接哭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审讯椅,直接将自己的额头砸得血肉模糊,同时高呼祈求道:
“求求你们,早点枪毙我吧,早点让我死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早点让我死吧,早点枪毙我吧!!!”
孙建国马上冲过去制止了柴刚的自残行为,同时看向摄像头那边喊人。
“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吧,警察叔叔,求求你们快点枪毙我吧,求求你们了,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柴刚不停地挣扎着,他的双手哪怕被手铐铐住了却依旧在不停地拉扯,很快,手腕那边也流血了,整个人如癫似狂,却没有疯。
疯,
是人类思维的一种逃避,尤其是后天性的那种疯病,很多都是因为受到了巨大刺激才产生的。
但现在,柴刚连疯都做不到,他很清醒,非常地清醒,并且,他会一直保持清醒下去。
按照正常流程走,一切司法程序完毕,他大概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才会真的被送上刑场进行注射死亡,他会无比地期盼死刑的那一天的,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只要他睡觉,那种梦靥和清晰的折磨就将出现。
这是你人生最后的两年,
也是生不如死的两年,
欠的债,
慢慢还。
梁川走到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低垂着自己的脸,有人路过时也只会认为他是疲惫了在打瞌睡,但实际上,他的眼睛,几乎完全化作了赤红。
惩罚,
才刚刚开始,
你们,
所有人,
都跑不掉,
尤其那位不会被判处死刑的未成年,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护身符,
你将承受永世的折磨和酷刑。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从地狱之中带来的礼物。
…………
“喂,说话啊,好好回答问题,都到这个时候,你只有坦白配合的份儿你知道不!”
审讯的警员对着面前的嫌疑犯喊道。
但无论他如何喊自己面前的嫌疑犯都无动于衷。
几名审讯员对视一眼,然后示意里间的同事去查看一下情况。
当里间的警察去触碰嫌疑人时,嫌疑人都马上睁开眼,然后像是发了疯一样拼命地自残,不停地咆哮和涕泗横流地祈求希望自己能早点死,快点把自己枪毙之类的话语。
吴大海等人收到消息后马上赶来查看情况,其身边还有很多领导。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吴大海吼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但神智应该是清醒的,问问题他们也能回应。”孙建国擦了擦汗,显然,这种突变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们的情绪正在慢慢地稳定了,我怀疑…………”
孙建国看了看吴大海,又看了看吴大海身后站着的诸位领导。
“是怀疑他们故意装疯卖傻么?”吴大海直接说出了孙建国的猜测。
很多人岁司法并不清楚,总觉得所谓的精神病杀人不犯法,这些年来,不少犯人学会了装疯卖傻企图以这种可笑的手段逃避刑罚,但那也真的太低估警察叔叔的能力了。
“这帮小畜生。”一名局长看向四周,“你们继续做好你们的工作,不准再出什么纰漏,一切的证据都表明,他们在行凶时都是精神正常的,我们在实行抓捕时他们都准备转移逃跑了,好好地教育好他们,别妄想用这种方式去逃避法律的制裁,他们自己做下的孽,肯定会接受法律的严惩!”
实际上,这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杀人案如果最后真的以什么凶手精神有问题而出了什么幺蛾子,估计舆论会直接炸锅。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就算他们有本事一直装疯卖傻下去,老子脱了这身警服不要了,也要送他们上刑场!”
吴大海在此时很是光棍地立下了军令状,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表演,他清楚领导现在需要什么,而且出于维稳以及维护警方形象的需要,这件事上的定性,绝对不能有其他的波折。
否则外面肯定又会谣言四起,说凶手有什么很深的背景云云,这是那些其他势力以及网上大部分网民最喜欢的口味。
“召开记者发布会,大海,等会儿你也参加。”
“是。”
等领导们都离开了,吴大海才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埋怨地对孙建国道:“怎么不压下来?”
“压不住啊。”孙建国苦笑道,“三个人都跟疯了一样,把自己脑壳往椅子上撞,跟犯了羊癫疯一样。”
“现在稳定下来了?”
“稳定下来了,没疯,没傻,问话还能回答。”孙建国有些哭笑不得道,“感觉就像是故意装个疯结果没装全套。”
“三个?那还有一个呢?”吴大海问道。
“还有一个倒是挺正常的,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17岁的。”
“妈的,这货倒是有恃无恐啊。”吴大海骂了一句脏话,“对了,梁川呢?”
“梁顾问不知道啊,刚刚还看见的,现在不清楚。”
“他吃饭了没有?”吴大海对自己发小还是很关心的。
“应该是吃了,他还送饭给我。”
“哦,那就好,你去找一下小桃,让他送川儿先回去,他身体不好,不能熬夜。”
“嗯,好。”
“看紧了啊,别让那几个兔崽子再给我弄出什么大新闻,不然我和你是要负责任的,明白不?”
“放心吧,我多增派一些人,另外还打电话向医院那边借调一些医护人员过来。”
………………
“先到这里吧,这是盒饭,你先吃着。”
审讯员做好了笔录,长舒一口气,听说另外三个审讯室那边三个嫌疑犯都忽然发疯了,这让他这边的压力很大,好在自己眼前这个年纪最小的未成年嫌疑犯现在还很正常。
“你看着他,我先去吃饭,然后和你换班。”
“你还有胃口啊?”同事调侃道,“我现在恨不得………”这里有摄像头,所以这位警察还是明智地不说下去了。
“吃饱了才能继续工作。”这位警察笑了笑,然后瞪了一眼已经在吃饭的嫌疑犯,打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哟,梁顾问。”
“嗯,辛苦了。”
“哪里哪里,职责所在。”警察挠了挠头,先走了。
梁川则是继续站在审讯室外的镀膜玻璃窗外。
里面还有一位警察在,所以梁川没有选择进去,可能是之前三个发疯的原因,导致现在警局对嫌疑犯的看守力度变大了。
但这对梁川来说,没什么影响。
审讯室外除了梁川以外空无一人,此时,他压低了一声,缓缓地开口:
“你紧张么?”
审讯室内正在吃东西的嫌疑人愣了一下,
“什么?”
“什么什么,安心吃你的饭,审讯还没结束呢,今晚的事儿还多着呢。”
留在审讯室内的警察呵斥道,刚刚审讯时听面前这个未成年嫌疑犯讲述案发经过,他差点没忍住跑过去把这畜生打一顿,此时自然是没好气。
“哦,好。”
嫌疑人继续吃东西。
“你害怕么?”
吃东西的嫌疑人这次再度愣住,他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审讯员,这次,他确定不是这位审讯员在说话。
审讯室外,梁川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来,告诉我,
你害怕么?”
审讯室内的嫌疑人目光慢慢地陷入了呆滞,他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
“害怕,很害怕,警察局,警察,太可怕了。”
“哦,害怕啊。”梁川发出了一声叹息,同时继续轻声地问道:“除了害怕,还有其他感觉么?”
“有,庆幸,因为我未成年,不会死。”
“你在说什么?”审讯室里的警察发现了不对劲,这货怎么不吃饭了还在这儿自言自语?联想到之前传来的消息另外仨审讯室里的嫌疑犯都忽然“犯病”了,他马上紧张起来,妈的,这种杂碎,被抓了还让人不得安静。
“我之前上网查过,他们成年了,会被判死刑,我才17岁,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说着说着,这名年轻的嫌疑犯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是啊,另外三个嫌疑犯被判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了,但他不会死,对比之下,他就能庆幸多了。
“梁顾问?”
审讯室内的警察刚跑出来就看见站在外面的梁川,当即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他是知道梁川是心理学学者,马上拉着梁川道:
“梁顾问,你快进来帮我看看,里面的犯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好。”梁川点点头,走了进去,且直接来到了脸上还挂着“灿烂幸福”微笑的嫌疑人面前。
梁川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凑近嫌疑人,旁人看起来是梁川在做检查,
但实际上,
梁川眼眸中的赤红色开始在嫌疑人的眼眸里慢慢地扩散,扩散,再扩散……
“没事的,
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没成年的,
也会让你后悔自己居然不会被判死刑的,
他们三个,看见你的下场,会庆幸,
庆幸他们能更早有结束的一天。”
第十八章 老旧照片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声,
歌舞升平…………”
浓妆艳抹的舞女在舞台上整齐地舞动,
歌姬正在动情地吟唱,
昏暗的色调,
迷惑的氛围,
红酒的芬芳,
一切的味道一切的气息在此时交织和纠缠,形成了一种属于它独有的吸引力。
年轻人一开始只感觉自己四周被血色弥漫,但当血色褪去时,发现自己正站在舞台的中央。
穿着大胆的舞女在其身边晃来晃去,
歌姬一边唱歌一边对他进行**,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梦幻,却又是如此的迷蒙。
年轻人感到一种由衷的快乐和放松,
如果这是梦的话,
那就不要醒来了吧。
比起那个冰冷的公安局,比起让人浑身颤栗的警徽,比起禁锢住自己的镣铐,这里,这个舞台,这个会所,简直就是天堂。
年轻人的目光向下方扫去,
全都是空桌,
似乎没有客人,
不,好像有一个远处的桌子后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像是在品味着一杯美酒。
为什么,自己的梦里会出现一个不相干的人?
“年轻,真好。”
一声叹息自远处传来,
年轻人清楚,是那个唯一的客人说的话。
“你是谁?”年轻人喊道。
“我是谁,不重要,我是想问问你,你是谁?”
“我…………我…………”
年轻人开始结巴起来,作案时的画面,在长途汽车站被抓住的画面,被审讯时的画面开始不停地涌入进他的脑海。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如果是梦,当我意识到它是梦时,为什么还没醒来?
梁川轻轻地摇曳着自己手中的红酒杯,
哦,
终于记起来了么,
我还真怕你直接乐不思蜀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年轻人开始在舞台上咆哮,与此同时,四周的舞女们都纷纷地退散,舞台上,只剩下他单独的一个人。
“这里,是地狱。”
梁川回答道。
“地狱?”年轻人有些换乱,却还是笑了,“这里就是地狱?”
“你觉得呢?”梁川反问道。
“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年轻人虽然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比较镇定的。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这里就成了地狱。”梁川轻轻地喝了一口酒,享受着液体在自己舌苔上滑过的美妙感觉,“你的所作所为,地狱的恶鬼,也比不过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年轻人有些怒了。
这个在行凶时一边欺骗受害人会放过她一边让其伺候自己的人,是他,最后找来厚塑料袋包裹住女人捂死她的,也是他。
或许,他在被抓时显得很后悔,并且不住地检讨和痛哭流涕,但在行凶和伤害其他人时,他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比如现在,
他心中的暴戾因子,已经激发了出来。
这真的和年龄无关,
畜生,
需要讲什么年龄?
未成年的人多了去了,大部分都在上学,没上学的大部分也在打工上班赚钱养家,凭什么你如此地特殊,去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之后,还能沾上未成年的光?
“我说过了,这里是地狱。”
梁川将手中的红酒杯放下,
“你看,不是么?”
“嗡……………………”
像是有人长按了钢琴键,一声长调拖出。
年轻人发现那些刚刚下去的舞女又跑出来了,一起向他冲来。
年轻人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根本对抗不了,这些舞女一个个力气都很大。
“夜上海,夜上海,
你真是个不夜城…………”
歌姬重新开始歌唱,但声音却更加地急促,失去了靡靡之音的感觉,反而变得有些肃杀。
“放开我,放开我!”
年轻人怒吼道。
他的头,他的双手,他的双腿,都被舞女按住,
一如之前他在行凶时和自己的几个共犯一起将那个被他们凌辱了十个小时的女人给按住一样。
他奋力地挣扎,
一如那个可怜女人临死前。
歌姬还在扭动着腰肢,仿佛真正的节目即将来临,
终于,一个舞女拿着水桶和一叠宣纸走了上来。
她先将一张宣纸覆盖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年轻人用力地吹开,
舞女再放下去一张,
年轻人继续吹开,
舞女不停地放,年轻人不停地吹,
周而复始,
舞女是没有疲倦的,但是年轻人有,
很快,他就觉得有些气喘,宣纸很大,所以想要将它从脸上吹开并不容易。
终于,有一张宣纸被落了下来,
年轻人尝试去吹,没吹得动。
舞女撩起水,洒落在覆盖在年轻人脸上的宣纸上。
宣纸一下子润湿起来。
接下来,
是第二张,
第三张,
第四张…………
一开始,
可能还觉得无所谓,
但是当纸张一张张地累积起来时,湿透的纸张逐渐开始封闭年轻人的脸,宛若给他头上笼罩了一个塑料袋。
年轻人感知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困难,而他却根本没办法去反抗,因为他的身体被诸多舞女一起限制住。
纸张开始不停地累加,
窒息感开始越来越强烈。
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
让你一步一步走向恐惧,走向绝对的窒息,
只是平淡无奇地纸,却一点一点地蚕食你最后的生命。
古代,很多所谓“宁死不屈”的犯人,在这个刑罚面前都崩溃了,这种渐进的刑罚,往往能够将人的内心防线一点点的挖开,然后一举冲垮。
甚至,它比直接用烙铁去烫犯人更恐怖。
你的视野之中,
还带着光亮,
白色的光亮,
像是死神的召唤,
耳边,歌姬美妙的声音像是为你单独演唱的哀乐。
这里,
这里不是舞厅,
这里也不是什么老上海,
是的,
这里是地狱,
这里是地狱!
当窒息彻底来临,
当一切的一切通过慢慢地叠加达到一个极点时,年轻人崩溃了,涕泗横流,
他猛地张开嘴,
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审讯椅上。
一个男子的俊秀的面容就在他的面前。
“好了,他没事了。”
梁川对身边的警察笑了笑,
“你们忙,我先回去了,如果还有这种事儿的话,可以联系我。”
“真是麻烦你了梁顾问。”警察赶忙道谢。
年轻人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刚刚的那种恐怖,
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真的是让人绝望!
但他不知道的是,
这种梦魇,将会一直伴随着他,伴随着他的无期刑罚,伴随着他…………一生。
这是地狱给他的恩赐,是世俗法律所不能给予的真正刑罚。
外面的风,有些大,梁川裹了裹外套。
“梁顾问,我送你回去。”秦桃找了梁川很久,终于在警局门口看见了梁川。
“你去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梁川拒绝了,他在路口打了车。
回到自己的冥百货店铺口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这一夜,确实很漫长,漫长得让人心悸。
打开门,普洱就匍匐在柜台上,似乎是专程在等他回来。
梁川走过去,伸手在普洱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取出铺子里的一个铁桶,又从货架上取了一些冥钞和元宝来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冥钞放进去,又加了一些金银元宝。
火开始燃烧起来,冥钞不住地蜷曲和翻滚。
大火映照着梁川的脸,忽明忽暗。
“就这么多了,我这些,都是拿来卖的,别嫌我小气。”
梁川自言自语着,他不知道那对夫妻能否听到自己的话,正如他之前和谭光辉所说的那样,他开的是冥器店,却绝对不是什么茅山道士风水相师。
“喵。”
普洱发出了叫声,猫眸看向了街道对面的位置。
电线杆下,
仿佛有两道人影,依偎在一起看向这边,
两个人并没有走过来,
而是微微地鞠躬,
随后,
慢慢地远离。
因为自己有过太多的苦难,因为见过太多别人的不幸,所以才有了以修来世的诸多宗教蔓延扩张。
人们总是期待着,
今生的不幸,能换来来世的美好。
这是一种借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
否则你很难继续咬牙坚持眼下苦难的生活。
“啪!”
梁川点了一根烟,
普洱匍匐在他脚边,
一人一猫,映衬着铁桶里还没熄灭的火光,
在这个凌晨冷清的街道里,
宛若一张老旧泛黄的黑白相片。
——————
PS:本案根据真实案例改编
第十九章 新邻居
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是枯黄的野草,四周,不时传来阴森的凉意。
梁川一个人几乎是麻木地在前行,他感知不到疲倦,也体会不到乏味,似乎在这里,永恒,才是唯一的主题。
很多人向往永恒,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帝王沉迷于追求长生的道路之中,但真正的永恒,其实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可以将一个人,硬生生地磨去一切,
只剩下最单纯,
也是最原始的行尸走肉。
路的终点,是一个水潭,水潭上弥漫着阵阵白烟,袅袅升腾,扑朔迷离。
梁川斜着身子站在原地,看着前方。
两只手,自潭水之中伸出,不断变幻着姿势,交叉摆动,宛若一个人在潭水之中轻歌曼舞,但你只能看见她的一双手。
手,很纤细,也很白皙,带着一种摄人心叵的魅力,但整个画面看起来,却是那么的令人胆寒和头皮发麻。
梁川就站在边上看着,看着,
不知疲倦,
似乎这一切,都没有终点。
但,
慢慢地,
这双手开始往上浮出,
下面,
出现的是手臂,
纤长俏丽的手臂,恰到好处流线,宛若造物主最为精致的作品。
手臂之下,
是秀丽的长发,乌黑茂密,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更具魅惑。
终于,
脸要出来了。
潭水之中,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咚咚!!!!!”
忽然传出的敲击声让梁川四周的画面开始扭曲起来,终于,梁川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地铺上。
匍匐在梁川被子上的普洱抬起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对于梁川的噩梦,它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身上,再次湿透了,回忆刚刚梦里的那种窒息和压抑,梁川自己也有些神情恍惚,伸手轻轻地攥住普洱的猫尾巴,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一圈。
普洱愣了一下,看了看梁川。
“咚咚咚…………咚咚咚…………”
敲击声再度传来,是来自隔壁的声音,很清晰,也很刺耳。
梁川起身,先将被子整理好,将卧室的一切收拾干净,这才走下了楼梯来到一楼铺子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看了一下挂钟,去除洗漱的时间,自己也就睡了三个小时,哪怕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觉只睡三个小时也是远远不够的,更别提昨晚梁川几乎是通宵了的。
但梁川清楚,自己的睡眠时长是很难改变的了。
打开店铺门,将花圈花篮等东西搬出去,拍了拍手,看向自己店铺隔壁,的确,那里正在装修。
冥店隔壁少有人租用,很多人总觉得晦气,在这里开店不讨彩,梁川刚搬过来时隔壁是一个卖水果的阿婆,阿婆倒是看得开,事实上不少来买冥钞纸元宝一类的客人总会顺手买些水果走,并不是每个来店里买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自己家里死了人,很多都是去送白事儿的。
这阵子没见到那位阿婆了,她铺子也一直关着门,据说身体不好,子女也不让她继续忙碌了,现在看来,应该是铺子转租出去了。
一名身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站在铺子门口,指挥着工人师傅挂牌面。
梁川仔细看了一下,牌子是“祖传推拿”,下面还有一行小一点的字“先推拿,没效果,不要钱”。
很直白的广告词。
女人也发现了从隔壁走出来的梁川,微微一笑,道:
“叔叔,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小妹啊。”
叔叔?
叔叔?
梁川有些哭笑不得,面前的女人身材修长,略带点丰、、满,气质也很突出,但毕竟不是什么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的年纪也应该是二十多了,叫自己叔叔?
“喵。”
普洱匍匐在二楼的窗台上叫了一声,然后继续打理自己的毛发。
“以后互相关照。”
梁川准备回屋去做早餐了。
“唉,大哥,和你开玩笑的。”
女人走了过来,提着一小袋油条和包子,
“不好意思了,大清早装修肯定吵到你了,请你吃早餐。”
“谢谢。”
梁川没有客气,接过了早餐。
“大哥,跟你说件事儿,我这儿中午就能装修好,到时候你来当我的第一个客人呗,也算是给我开张了,放心吧,我这里是正规的。”
梁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喵。”
普洱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普洱的猫眸直接盯着女人。
女人也抬起头看了一眼普洱,一人一猫的对视,超过了三秒,少顷,女人继续看着梁川说道:
“我叫朱砂,大哥你叫啥?”
“梁川。”
“就这样说定了川哥,我下午等着你。”
女人又跑回去忙了,梁川有些好奇,女人说到中午就能装修好,到底怎样的装修能这么快。
回到自己铺子里,梁川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取出一根油条,艰难地咬了一口,然后再喝一口水。
这种吃法其实对肠胃很不好,不利于消化,但对于梁川来说,只要能帮助他尽快地将进餐这个过程给结束掉什么都是可以的。
上午本就所剩不多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梁川这边倒是来了几个客人,临近元旦假期,很多人都会放假,所以不少人都准备趁着这个时候上个坟,买冥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到了快中午时,梁川走到了铺子外,惊讶地发现隔壁居然已经装修结束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修,外屋墙壁全部换成了落地窗,而且不带磨砂的,里面就一个大床,外加几张椅子,简直是简单得无以复加;
整个格局就是一个大玻璃房,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这和一般的推拿按摩馆不同,可能这种设计也是为了避嫌,因为老板是一个女人,所以,这种设计格局基本可以把一些想来试试水想入非非的人给隔绝开。
八成以上的中国年轻男人以前都有过经过足疗店或者按摩店门前时猜测里面是否有什么特殊服务的经历。
梁川还记得自己答应给隔壁邻居当开门客的事情,所以这时候直接走过去,没想到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人在这个时候居然也走进了店里,就比梁川走一步。
“你好,先躺下来吧。”朱砂先招呼着客人,然后看向梁川,道:“川哥,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吧,那边有我泡的茶。”
梁川也就坐了下来,朱砂亲自过来给梁川倒茶,然后去忙自己的第一个客户了。
茶香扑鼻,韵味流长,这是上好的毛尖,价格不低。
“茶好喝么?”朱砂一边给躺在床上的中年人推拿一边问道。
“是好茶,我喝不起。”梁川说道。
“看来川哥也爱喝茶,我这里还有一些,晚上给您送过去一些,都是街坊邻居了,别客气,我这人啊,赚的钱一大半都拿来买茶叶了。”
“嘶嘶嘶………………”
朱砂向下一按,
床上的中年人直接叫了起来,
“哦哦哦哦哦,虚浮,虚浮,虚浮啊……”(舒服)
“大哥,你左肩那边有点僵,我给你多推一下。”
“行行行,老妹儿啊,你这一手就比那些老推拿馆的师傅厉害多了。”中年人忍不住夸赞道。
呵呵,
如果不是梁川知道自己才是预先的开门客,都快要怀疑这个中年人是不是托儿了,但这也能从侧面表明朱砂推拿功夫的厉害。
不过,看着看着,梁川琢磨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人啊,身上容易僵硬,有的是寒气入体导致的,有的是气血凝聚导致的,也有的甚至是思虑过重导致的,虽然推拿有时候治标不治本,但标如果治好了,对本也是有点用处的。”
朱砂一边做着推拿一边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梁川听还是说给客人听。
最后,朱砂一根大拇指抵住中年人的下颚位置,一路下压下滑,顺延到对方肚脐位置后反手连拍三下顺势一提。
“嗝………………”
中年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然后深吸一口气,很是心满意足地下了床。
“老妹儿啊,多少钱?”
“大哥你看着给吧。”朱砂走到梁川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中年男子本想给两百,但想想自己刚刚确实舒服得很了,又抽出一张递给了朱砂,朱砂接过钱,道了一声:
“大哥常来。”
“肯定常来,肯定常来。”
客人走了,
店里就剩下梁川和朱砂。
朱砂又喝了几口茶,问道:“川哥,你有感觉自己身上哪里比较酸疼或者僵硬么?”
“不清楚。”梁川摇摇头。
“没事儿,待会儿你躺床上我伸手捏两下就知道了,我这门手艺也是家里祖传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正规的推拿手法。”
“看出来了。”梁川附和道。
“看出来了?”朱砂眨了眨眼看着梁川,显然她是不信的。
“嗯。”梁川点头。
“那川哥你具体说说,你要是真说对了,今天你晚饭我包了,我亲自下厨。”
一提到吃饭,
梁川就由心底产生了一种抗拒,
尤其别人亲自下厨请吃饭,自己还得多吃一些,想想还是摇摇,道:
“我吹牛的。”
朱砂恍然,她就知道梁川不可能猜出来,当下指了指前面的大床,“来,川哥,躺上去,我给你捏捏,保准你身上的僵硬都消了。”
梁川没起身,而是道:
“算了,不推了。”
“看不上小妹我的手艺么?”朱砂追问道。
“不是,人身上气血凝聚不化或者阻塞以及风寒入体,可能是五脏六腑时急时缓根据情况的自我调节;
全推散了,一时固然舒服得很,感觉通体舒畅,实际上反而会反伤器官。
毕竟,活人不是僵尸,早些年湘西赶尸人为了防止尸体过度僵化出什么意外,以此手法破僵去煞,但并不适用在活人身上。”
听到这里,
朱砂的脸色骤然一变,
原本笑盈盈的眼眸在此时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第二十章 赶尸人
“梁先生,您见识真丰富。”
朱砂改变了称谓,这很正常,江湖人面对普通人时往往会入乡随俗,但当她发现对面似乎也是自己这个圈子里的人时,自然就会以原本的姿态去面对。
“以前见过的人很多,所以杂闻趣事知道得多一些。”
梁川站起身,准备告辞了。
“梁先生,敢问名号?”朱砂开口问道,这已经算是自报家门的程序了,赶尸人其实基本已经绝迹了,民国那会儿还有,新中国建立之后就基本销声匿迹。
以前是因为道路交通不便,所以需要赶尸人运送死者魂归故里,一般来说,在古代请得动赶尸人运尸体的也是达官显贵一类,大部分是在异地为官或者经商的贵人,普通老百姓可没这种待遇。
也因此,随着科技文明的引进,道路交通的变化,火车公路等新型交通工具的出现,赶尸人这个行业慢慢地就凋零了,民国时期曾是赶尸人最后的辉煌,但大部分其实都是披着一层赶尸的头衔挂着这种名义行走私倒卖烟土的破事儿。
“我不是你们圈子的人。”梁川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感觉很像是前阵子谭光辉来求自己一样,但自己真的不是什么风水相师,也和朱砂眼里的所谓江湖,没任何联系。
“先生还是瞧不起小妹儿?”
朱砂也站起身,走到梁川的身后。
“大家是邻居,以后互相关照吧。”
“好,互相关照。”
朱砂后退一步,
梁川直接推开门,走出了推拿馆。
暂时没有下一个客人进来,朱砂就站在玻璃门前,看着梁川走入他的冥店。
红舌轻吐,一根银针被其吐出,随后又轻轻一翻,没入嘴里,想了想,朱砂还是拾掇了一些茶叶,走出了铺面。
梁川刚回到自己铺子里,朱砂后脚就跟了过来。
“喵。”
普洱此时正躺在柜台上,当这个女人走进屋时,叫了一声。
“川哥,这是说好要送给你的茶。”
朱砂将茶包放在了梁川柜台上,
“晚上一起吃饭吧,小妹我身居异乡,难得有个说话的人。”
若是其他男人估计很难拒绝这个要求,尤其朱砂长得很好看,自带风情却一点都不显得水性杨花,全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一提到吃饭,梁川的心情就会受到影响,当下摇头道:
“我不是很喜欢吃东西。”
有时候,坦诚一点比较好,尤其梁川可以察觉出来,这个女人的内心,有一点敏感,这个敏感可能源自于自小的成长环境,她看似很坚强,看似能一个人做生意迎来送往滴水不漏,但实际上如果你让她觉得你轻视了她,她可能会一直记在心底。
“不喜欢吃东西?”朱砂有些没明白。
“厌食症吧。”梁川找了一个对方能听懂的名词。
“那没关系,不吃东西,喝喝茶也是好的。”
朱砂的目光开始在四周环顾起来,
简易的小冥器店,装修得古色古香很有韵味,里面的摆放格局也很精致,这种精致,体现在将那种阴森的氛围展现得淋漓尽致上。
“喵。”
普洱又叫了一声,似乎很反感这个女人长时间逗留在这里。
朱砂点点头,“那晚上,我来找你喝茶。”
“好,如果我在店里的话。”
“梁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赶巧,那位成人用品店老板谭光辉拎着两只鸡走了进来,
“家里养的土山鸡,绝对的绿色产品,炖下去,那油水滋滋滋往外冒,补得很。”
看到这两只鸡,又联想到锅里炖着鸡汤的画面,
梁川的胃部在此时一阵痉挛,下意识地坐了下来,拿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刚准备回去的朱砂看见谭光辉进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
“哟,美女你好,你家里谁去了?”
谭光辉一门心思地都在自己的问题以及如何求梁川身上,这时候哪里有心思搭讪什么美女,习惯性地口花花之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好在朱砂也没生气,只是微笑着指了指谭光辉,对梁川道:
“你朋友?”
“谈不上。”梁川地回答很直接。
一旁的谭光辉很尴尬。
“呵呵,那他送鸡给你做什么?”朱砂又问道。
“换寿衣的。”
一旁的谭光辉感觉自己又被补了一刀。
朱砂走了,谭光辉花了一点时间平复了一下情绪,将两只鸡放好,然后又凑到了柜台前,压低了声音道:
“梁哥,你得救我,真的得救我,我现在早上醒来时床单上都是一层蜡油,越来越严重了,我每天过得那叫一个担惊受怕啊,你真得帮帮我,求求你了。”
“胃口怎么样?”梁川问道。
“胃口没问题,我一想到可能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那啥了,所以最近吃得挺好,啥好吃的就吃啥,尽量多吃,也不管贵不贵舍得不舍得的了。”
“胃口好就没什么事儿。”梁川随意地回答。
谭光辉噎住了,脸上的表情写着:我虽然很年轻但你要不要如此地敷衍我?
“隔壁新开了一家推拿馆。”梁川说道。
“哦,看见了。”谭光辉砸吧砸吧了嘴,“一个玻璃房,一点幻想都没有。”
作为一名成人用品店的老板,谭光辉对这种粉红色的感觉很是敏感。
“去她那里做个推拿吧,多给点钱。”梁川建议道。
“嗯?”谭光辉没明白过来,这是啥意思,顾客资源共享么?
我都是快要挂的人了,你不光忽悠我来买寿衣还要忽悠我去做按摩?
“她如果没办法我更没办法。”梁川挥挥手,“把两只鸡也带着,送她吧,我吃素。”
谭光辉有些懵比地提着两只山鸡又出去了,讲真,如果不是最近去了好多寺庙贡献了很多香火钱一点鸟用都没有的话他真不愿意再回来求梁川。
梁川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厨房里准备煮粥,虽然胃口不好,但还是得吃东西。
粥还没煮好,手机响了,
“喂。”来电显示是吴大海。
“川儿,吃饭了么?”吴大海问道。
“死人了么?”
“咳咳咳…………”吴大海那边好像是在喝水,直接呛出声来,道:“他娘的,我又不是目暮警官,怎么可能每次找你都死了人。”
“哦,习惯了。”梁川很平静地继续看着自己的锅。
“是这样的,小桃出了点事儿,请假了。”
“哦。”梁川还是很平静。
虽然吴大海很想喷梁川他这样子聊天真的很容易把天给聊死,但他还是继续沉着气道:
“我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昨天的案子累到了,但不是,她上午请的假,她就住在警局后面的宿舍楼里,我刚去看过她,发现她精神上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梁川熄火盛粥。
“额,谈不上来,有点像是被‘吓’到了,不是那种‘吓’,额,是老一辈的说法,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吴大海的身份谈这类封建迷信的东西比较敏感。
“懂。”
“嗯。”
然后两分钟的沉默,
一直到手机那边听到梁川喝粥的声音,
吴大海忍住没有爆粗口,心平气和地继续道: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她被吓到了!然后怎么办啊!”
吴大海那边几乎要发狂了,他这两天一直忙那四个畜生的案子忙得脚不离地,现在又得关心自己的下属的事儿,这也没办法,吴大海自己专业能力不过关,但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团结手下人,属下的事儿,他还真是挺上心的。
最让吴大海受不了的是,警局里除了他以外和梁川接触最多的就是秦桃了吧,这可是他们警队刚来的一枝花,梁川居然一点都不热乎?
人家小女生刚入行,正是对前辈最佩服最憧憬的时候,而且可以看出来,小姑娘一声声“梁顾问”叫着别提多熟络了,女人只要崇拜你,那拿下来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了,啥颜值钱啊地位前途啊都可以先靠边站。
“按照老一辈的办法呗,拿根针在她额头上蹭蹭,然后吹口气,放进水碗里。”
梁川一边皱眉一边和面前的一碗粥做着艰苦的斗争。
“呼………………”
吴大海深呼吸,
再次深呼吸,
你他妈能认真一点不!
吴大海在心里直接策马奔腾了,
“川儿,我感觉没那么简单,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能麻烦你来看看么?她现在情况真的有点不好,但医生说没发烧。”
梁川好不容易喝下半碗粥,
正在考虑是否放弃挣扎,
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送我这儿来看看吧。”
“要不你来我这儿吧,我叫食堂开小灶,请你吃饭,咱俩也能喝两盅。”吴大海是想让梁川过来,或者派人去接他,他不想把秦桃折腾来折腾去。
“我吃过了。”梁川回答道。
“那……那你在忙啥呢?能过来么?”
“在吃饭呢,没空。”
“…………”吴大海。
第二十一章 厕所惊魂!
区队警局大楼后面有一座老旧的宿舍楼,这座宿舍楼使用时间很久了,充满着年代的沧桑感,倒不是说警队的福利待遇有多差,早些年这里确实算是警队的福利房,自上到下大家拖家带口地都住在里面,热闹得很,当然也挤得很。
近些年重新分配了房子,大部分成家的警员以及退休警员都安置了新居,所以这里暂时被当作一些单身年轻警员暂住的宿舍。
平时如果局里忙的话,也有不少人会选择在这里过夜休息。
秦桃本想送梁川回去,她这段时间里,只要一有案子就几乎成了梁川的专职司机,换做是以前刚入警队时的她,可能会觉得做这种事情和自己原本对刑警幻想的工作状态很不搭,但自从认识梁川后,她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根本就不需要吴队的吩咐。
顾问协助破案,以匪夷所思的能力发现关键线索,做出完整准确的案情推理,警察们只能站在旁边负责喊“666666”,
这一幕,秦桃原本以为只有在夸张的刑侦电视剧或者侦探小说里才能出现,但她自己却亲眼目睹了。
虽然她是刑警,但毕竟才刚参加工作不久,其心态,在某些方面其实和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差不多,带着很大的好奇和探索动力,而梁川,似乎很符合这一点。
在老街开着冥店,本身又是曾经的知名心理学研究者,匪夷所思地催眠能力加上有时候看似很柔弱的身板,这个人,真的充满着秘密,让人有一种极强的探索和求知欲。
当然,最后一点往往很重要,有的女人喜欢被强者保护,但也有不少女人喜欢去充当保护人的角色,古代有多少所谓的才子大冬天也只穿个薄薄的长衫打开个扇子咳嗽一下吐口血,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只可惜,梁川平时都是冷冰冰的,这让秦桃有些苦恼,她感觉可能是梁川觉得自己比较笨,所以有的时候并不愿意和自己说太多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桃子,你们那案子人抓到了?我听说还有未成年?”一个同住在隔壁宿舍的女警员问道。
这栋老宿舍楼安置的不光是刑警队里的,还有其他片区其他分工的警员,面对这样一起已经闹得整个蓉城沸沸扬扬的案件,大家其实都有一些好奇心。
“嗯,是有一个。”
秦桃刚去接了开水上来,这时候不免也要敷衍几句。
老实说,她现在很累,从早上开始到案件破获嫌疑犯被抓捕归案,他几乎忙了两天没闭眼,这个时候终于能有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她恨不得衣服不脱直接躺上床,但一个女孩子的洁癖让她不得不强撑着洗漱完毕。
“啧啧啧,这年头,不得了了,什么人都有。”
那名女警员还在回味着这个消息。
“花姐,我先睡了。”
“嗯,你也累了,休息去了,明儿我给你带早餐。”
“谢谢花姐。”
“跟你说了叫我名字朱花蕊,你叫我花姐总感觉我是当妈咪的一样。”
秦桃懒得和她继续絮叨了,回到自己宿舍里衣服脱好直接躺在了床上,眼皮子一闭就直接进入了梦乡。
因为太累了,所以睡得很沉,慢慢地,她醒了过来,因为内急。
还没睡够,整个人也晕晕乎乎的,秦桃起身,将衣服穿上,然后走出了自己的宿舍,出来太赶,没拿手机,不过这里都有楼道灯,倒是不需要手机照明。
这里是警员的宿舍楼,前面就是警局,所以治安一向不错,大家也没有锁门不锁门的心思。
老宿舍楼,每个楼层有一个公共卫生间,这个楼总共六层,一层男卫生间一层女卫生间,哪怕是早些年这里住了很多家庭时也是如此。
不过因为近期住的人少了,所以基本都区分开了,基本上有男卫生间的楼层住的都是男警员,有女卫生间的楼层住的是女警员。
秦桃打着呵欠走入了卫生间,蹲坑式的卫生间,水泥墙砌出的隔离,最尾端有一个蓄水池,水蓄满后自动冲刷,是老式得不能再老式的公共厕所格局。
好在这里只是作为很多年轻警员的临时暂住所和平时忙碌时的寄宿地,也因此并没有太多人对这里的环境感到不满。
秦桃进了中间的一个坑,
蓉城的冬天也是很冷的,尤其这个厕所更是四处漏风,所以大晚上起来入厕的体验肯定很不好。
等雨打芭蕉、大珠小珠落玉盘结束,
秦桃眯着眼将手伸入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纸。
叹了口气,这感觉,真的很不好,但这种事儿正常人其实都经历过,哪怕不是在公共厕所在家里的卫生间里也应该都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犹豫了一小会儿,秦桃准备先离开回到宿舍后再清理一下吧,好在她是小解,并不是大解,问题不算大,且不说她没带手机,就算带了,也不好意思在后半夜打电话让别人起床给自己送纸。
但也就在这时,秦桃听见自己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是鞋子在地砖上摩擦的声音。
秦桃心下大喜,直接道:
“你好,我忘带纸了,能分给我一些么?”
楼里住的女警员不少,秦桃又是新来的,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再加上这里不光是住着刑警队的,所以她认识的人也不多。
但秦桃的喊话声却没能得到回应。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你好,有人么?”
秦桃又喊道。
老实说,正常人其实都有一点点的卫生洁癖,能有纸最好有纸用直接处理掉。
这时候,秦桃忽然看见在自己前面的蹲坑下,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叠黄色的草纸。
秦桃愣了一下,
这种分纸还是第一次遇到。
蹲坑式的公厕,其实很脏,哪怕清理得再频繁也会让人觉得很脏,再加上这个宿舍楼每星期前面警局的保洁人员才会抽空过来打扫一下,自然干净到不哪里去。尤其每个蹲坑的水泥墙,经历了多少年的冲刷,可能一些东西都已经浸润进去了。
所以,对方居然选择从下面伸手送纸,让秦桃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这个时候,因为人刚醒,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秦桃还是僵硬地伸手将纸给接了过来。
纸张入手很糙,是一种异样的糙,随着大家生活水平提高,像是前些年拿报纸擦的情况至少在城市里应该是越来越少了,很多人都是用卷纸也有不少人就是拿纸巾放卫生间里用,比起对自己的菊花更温柔一些来说这一点点的花费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这个纸却让秦桃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感在哪里一时却想不起来。
她先抽出两张解决了一下,略有吃痛,站起身时,她想到了,怪不得这个纸自己觉得眼熟,自己几次去冥店接梁顾问时,他铺子里不是有很多这种名黄色的纸么?
烧纸钱,除了烧冥钞和纸元宝,其实还会烧一种黄色的纸,而且很多时候,冥钞和元宝只是辅助,这种明黄色的纸才是烧给亡者的主力军,往往祭祀时,冥钞就几叠,元宝也就一小袋,这种黄色的“纸钱”是一大坨,叠起来很高很高。
宿舍楼里还有人会用这种纸?
秦桃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可能是人家的习惯吧,或者是节俭之类的,秦桃打算跟人家道个谢,顺便认识一下,毕竟人家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
“噗通…………”
也就在这时,最尾端的上面的蓄水池蓄水到一定程度后开始放水,“哗啦啦”的声音冲了下来。
秦桃正好站着,双脚在蹲坑两边,正在系着自己的皮带,视线自然是向下的,
水冲过来时,
她正好看见一些纸以及那些便便冲过去,最前端有个大坑,这些脏东西都会被水流冲下去。
忽然间,
秦桃看见自己下面冲过去一个很大的东西,好像是衣服!
因为公厕的灯是那种黄灯泡,光线不是很好,所以很多东西也就只能看个大概,但秦桃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是一件衣服,
而且是一整套!
先是裤子,
然后是上衣,
然后因为堵住了的原因,冲刷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终于,
一张人脸被冲到了秦桃的脚下,
这张脸被浸泡在屎尿之中,已经有些浮肿了,也因此,看上去仿佛是一个人脸上露出了极为诡异弧度的微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二章 鬼影憧憧
秦桃是下午两点送到梁川店里的,吴大海亲自送来的,可以看出来,秦桃很憔悴,一脸苍白,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但好在人的神智还是清醒的,进了店里后,带着哀求的表情看着梁顾问。
“先休息吧,送楼上去。”梁川对吴大海说道。
吴大海皱了皱眉,自己怎么有种当皮条客的感觉,然后脑子里出现了很多这种小电影的情节,他猛地摇摇头,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乱YY。
当吴大海搀扶着秦桃上楼后,梁川伸手在柜台上敲了敲,原本正在午睡的普洱很不情愿地抬起头。
梁川伸手指了指上面,
“喵。”
普洱又将头低下去,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去吧。”梁川又说道。
普洱这才没好气地起身,猫眸带着些许不满扫了一眼梁川,然后上了楼。
“靠,这猫赶着去投胎啊。”
将秦桃在梁川卧室安顿好之后吴大海就走了下来,恰巧被普洱给吓了一跳。
“你投胎时应该能看见它。”梁川一边整理着货架上的寿衣一边说道。
吴大海并没有细究梁川话语中的深意,只是有些无奈地在柜台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
“川儿,你说,不会真的是被‘吓’到了吧?”
“那你还不去庙里求一求?”梁川调侃道。
“如果真有用我会去的,大不了便衣去嘛。”吴大海对手下人是真的关心。
而二楼卧室里,原本还有些神经兮兮躺在地铺上的秦桃在普洱来了之后,心神慢慢地稳定下来,缓缓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普洱就在秦桃身边匍匐了下来,
这只猫真的是满满地怨念,
你睡眠不好我晚上陪你睡就算了,
你睡完我居然还把我送去陪别人睡,
当猫没尊严么?
…………
“你是警察,秦桃也是警察,又是刑警,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梁川还是很平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去帮秦桃如何治疗,连心理治疗的模式和过程都没有。
“嘿嘿。”吴大海笑了笑,他刚刚已经把秦桃所说的一些事情经过对梁川讲了,这时候继续道:“我特意去那个厕所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尸体,而且,也没人会藏尸在那个位置。”
“呵呵。”梁川笑了两声。
“你笑啥?”
“你也是真够闲的。”梁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走程序了,放心吧,这几个畜生哪怕进了监狱里面的人也不会让他好受的,监狱也是一个小社会,或者叫小江湖。”
“对了,我要不要去开点药给她吃?总感觉是最近太忙了把人家女孩子给累坏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就更没女的愿意进咱刑警队了。”
“不用吃药,放几天假好好调理就好。”
“不是,川儿,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进水了,把这事儿想复杂了?”吴大海抽出一根烟,默默地点燃,“但还真不是这样。”
吴大海摆出一副“他马上要开始讲故事了”的姿态。
“你今天很闲么?”梁川反问道。
“额,案子交上去了,我暂时没事儿了,忙了几天了总得休息一下吧。”吴大海有些郁闷,自己讲故事的架子摆好了但下面的听众却不知道配合。
“行吧。”梁川继续点自己货架上的货。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了,我刚进刑警队。”吴大海打开了话匣子,“和另外一个警员一起住一间宿舍。
那时候房子紧张,老宿舍楼里住满了人,拖家带口的住,不像是现在,大家条件好了,宿舍楼里人才少了。
那个警员叫周飞,那时候和我关系很好,大家都是新人,又一个宿舍,平时都是一起吃饭一起喝酒的,关系贼铁。
就记得那天,应该是夏天,我和他刚从外面澡堂里的洗好澡回来,已经是深夜了,他说他去上厕所,我就继续睡。
然后大概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吧,我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大半夜的,又是家属楼,有什么好吵的,我当时就出去看了看,发现厕所那边围着一群人,那是个女厕。
然后一个人被抬了出来。
你知道的,警局的家属楼里,缺啥都不缺警察,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也没什么害怕不害怕的说法,总之,我看清楚了,是一个男的被从里面拖了出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死变态在里面偷窥,但慢慢地发现不对劲,那家伙身上屎啊尿啊的一大堆,娘的,一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幕我都胃里反胃。”
“看来你和那个叫周飞的哥们儿关系也没多铁,人都死了还嫌弃人家身上的脏东西。”
“…………”吴大海先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他?”然后吴大海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很蠢,继续道:
“对,就是周飞,当时我们老局长也在,大家也都听他的,安排人做抢救然后安排人去找医生。
啧啧,当时人们多质朴啊,哪怕周飞身上屎尿遍布,但大家伙硬是上去给他抢救,连人工呼吸都做了。”
梁川有些庆幸自己在吴大海来之前吃过了午餐。
“然后,人还是死了。”吴大海又抽了一口烟,“你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么?”
“卡在坑槽里?“梁川猜测道。
“对,就是卡在坑槽里,蹲坑位那个槽顶了天能有多宽?他被发现时就是整个人躺在里面的,身上骨头断裂了不知道多少根,就像是被人,
硬生生地塞进去的。”
吴大海深吸月一口气,抖了抖烟灰,
“这事儿太邪门,透露着诡异,当时也调查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慢慢地,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而且是发生在局子里的,也没流传出去什么谣言。
尤其这些年,老宿舍楼里原本的住户大部分都搬迁出去了,也就一些新来的小年轻暂住在那里,也没人知道十年前的那件事儿了。”
“所以秦桃的事情让你产生了联想?”
“能不联想么,就是一层楼,就他娘的是同一个厕所!”
吴大海的声音忽然变粗了,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如果这都能是巧合的话,那么死人也能从地狱里爬回人间喽。”
“…………”梁川。
“川儿,我总有一种预感,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桃子这事儿,也不太像是她眼花了和巧合了。”吴大海挠了挠头。
“那不正好么,你以前铁哥们儿回来了,你今晚是不是得住回老宿舍楼看看他?”
“晚上就不回去住了,不过待会儿我从你这儿拿点纸钱回去,当初我还欠他几百块钱没还。”吴大海感叹道,“对了,你隔壁开了一家推拿馆?”
“想去?”梁川问道。
“倒是挺适合我去的,被人拍到也没事儿。”
“别去,手艺差。”梁川提醒道。
“行吧,我去买点菜,晚上就在你这里开火,可以不?”
梁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吴大海出去买菜了,梁川整理好铺面后就走上了二楼。
普洱躺在秦桃身边,一人一猫都在睡着。
梁川在秦桃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了推秦桃:
“你很累,
非常非常累,
累得,
睁不开眼睛。”
秦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里的床上,然后感到了一阵内急,几乎是本能地,她穿上衣服走向了楼道里的卫生间。
只不过,
这次在他身后,出现了梁川的身影。
“没带纸啊。”
秦桃自言自语着。
这时候,
一包面巾纸丢到了她脚下,是从厕所门口丢过来的。
“谁啊,谁在那里?”
秦桃喊道。
但没人回应,
最终,
秦桃还是拿起纸解决了,起身,系好皮带,走出了卫生间回去睡觉了。
有时候,心理问题不需要刨根究底,善意地隐藏和掩盖,反而是最合适的,这就像是烹小鲜,没必要用力过猛。
梁川的身影从楼梯下走出来,
这里是秦桃的记忆画面,
他点了一根烟,
向卫生间里扫了一眼,
然后,
在蹲坑那个位置,
缓缓地站起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哦,看来不是眼花了。”
梁川自言自语,然后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秦桃面色已经逐渐恢复红润,他拍了拍普洱的后背,“好了,玩儿去吧。”
普洱一脸嫌弃地瞥了梁川一眼,
还真是睡完就丢?
………………
吴大海买了菜回来,发现梁川不在,他上二楼看了一下秦桃,发现秦桃睡得很香,气色也恢复了,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吴大海长舒一口气,
想着这会儿做饭还太早,再加上自己买的熟菜居多,也就自顾自地坐在柜台边玩起了手机,玩着玩着就几乎忘记时间。
手机里在此时传出“澳门首家线上赌场上线啦,美女荷官在线发牌………………”
“吴队,你在看什么?”
刚刚睡饱醒来的秦桃站在楼梯口侧着头问道。
吴大海马上关闭了手机,
咳嗽了一声,
道:
“最近接了一个网上赌场诈骗的案子,我在研究着。”吴大海一脸严肃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魔鬼,不会瞌睡
“川儿,你回来啦?”
吴胖子正在绞尽脑汁地对秦桃科普网络赌博诈骗的危害,终于,梁川回来了,等于替他解了围。
“去进了一批货。”
梁川手里提着一个大布袋,里面是一批新上来的寿衣,设计款式都是梁川自己修改的,交由住在郊区村子里的阿婆们做的。
“看起来生意不错啊。”吴大海有些嫉妒道,“这里面商机是不是很大?”
“想改行?”梁川反问道。
“就问问,好奇一下。”
吴大海砸吧砸吧了嘴,实际上他也看出来了,自己每隔几天来一次就能看见梁川店里的货变了一批,其他的东西不明显,毕竟金元宝冥钞这类的大差不差,但梁川的花圈儿花篮以及寿衣是实打实地卖得快。
他娘的,卖死人衣服比卖活人衣服都紧俏?
“还行吧,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梁川自己也没算自己到底每个月有多少收入,但满足自己的生活其实是绰绰有余了。
“梁顾问,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里睡了一个午觉后感觉好多了。”秦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气色确实恢复了。
“今晚还回那个宿舍休息么?”梁川问道。
秦桃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换一个地方吧。”
吴大海也没说什么,这方面,他不强求。
晚餐大家就吃吴大海买回来的熟菜,秦桃胃口很好,吃了不少,吴大海和梁川喝了一杯,等到天黑后,吴大海打算送秦桃回去,算是批了她几天的假期,让她先休息休息。
作为刑警队里为数不多的女刑警,享受一些优待也是应该的。
离开的时候,吴大海顺走了梁川这边的几叠冥钞,当然,没给钱。
当梁川准备关上铺门时,朱砂提着一壶开水和两个杯子走了进来。
“川哥,答应妹子今晚喝茶的,忘了?”
“嗯。”梁川显得很实诚。
朱砂摇摇头,暗叹梁川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她还是走到柜台边,冲泡了两杯茶,没有过多的手法,也没有名贵的茶具,更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显得很是朴实。
茶,喝的其实还是茶叶,只要茶叶足够好,冲出来的滋味总是好的,寻常百姓喝茶,哪里有功夫搞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梁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正好解了解嘴里残留的酒气。
“喝酒了?”朱砂问道。
“嗯。”梁川点点头。
“川哥,你是不是嫌弃我?”朱砂故意凑到了梁川面前,“在你知道我祖上是赶尸的之后,就想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更极端的事情我也见过。”梁川解释道。
“那是我不够漂亮?”朱砂走到店铺的镜子前,照了照,这一般是老头老太太来买寿衣时照的。
“还可以吧,挺好看的。”梁川回答道。
朱砂气极反笑,她算是明白了,梁川并没有那种花前月下发生一点故事的心思,这让她觉得有些无趣,但也感到了一种自在。
“这儿的生意不怎么样,一天赚的钱,都不够我的茶叶。”
朱砂指了指手中的茶杯。
“第一天开业,以后回头客就多了。”梁川只能在心里为那些回头客默哀,当然了,这就像是人吸烟一样,“吸烟有害健康”都印刷在烟盒上了,但大家该买的还是买。
“川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朱砂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花生放在了柜台上。
她这个动作,很像是农村里年纪大整天没事做串门唠嗑的妇人,动作娴熟且自然,充满着乡土气息。
但却让人感到一种亲切。
“研究心理学的。”梁川回答道。
“心理学?”朱砂耸了耸肩,“听起来挺高端的,那应该开心理咨询室才对,怎么开这个了?说实话,我当初选铺面时,看见隔壁是一家冥店就觉得很亲切,小时候,我家也开的这个店。”
赶尸人和冥店,总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毕竟大家都是吃的死人饭。
“研究得多了,自己心理也就有问题了,帮不了别人,就先照看自己吧。”梁川回答道。
“这个回答倒是有趣得很。”朱砂侧过头,看见梁川柜台下面放着一本书,扫了一眼,道: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
从我这里走进地狱深渊,
从我这里走进幽灵队里,
正义感动了我的创世主。”
梁川略微有些意外,因为这是但丁《神曲》中所描写的镌刻在地狱之门上的字,朱砂扫了一眼自己的书居然能将这一段背诵出来。
“你也喜欢看这个?”朱砂指了指那本意大利语版的《神曲》。
“没事做时就翻翻。”
“一个诗人的妄想而已,我以前也经常去思考,地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因为小时候家里棺材很多,死人也很多,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想了多了。”
“我和你,差不多吧。”
这时候,梁川的手机响了,是吴大海的电话。
梁川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当即传来吴大海的声音:
“川儿,我看见他了,周飞,我看见他了!”
梁川目光微凝,问道:“你去宿舍楼了?”
“我看见他了,真的看见他了,小桃没看错,他还在这里,他真的还在这里…………”
吴大海的电话挂断了,
梁川试着回拨过去,发现那头已经关机。
“怎么了,有事儿?”朱砂吹着茶叶问道。
“有一点。”梁川点了点头,他没料到一直很胆小的吴大海居然真的敢一个人回那个宿舍楼,他曾在秦桃的记忆画面里求证过,秦桃,并不是眼花。
但梁川原本并没有去刨根究底的心思。
“要用车吗,我送你?”朱砂侧了侧头,“最近蓉城打击网约车,叫车不是很方便呢。”
朱砂不知道的是,梁川的手机根本没办法安装打车软件。
“好。”梁川也没客气,与其在这个时候去外面等出租车,不如让朱砂送自己去。
朱砂去取了自己的车,一辆奥迪,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真的是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不过也对,手艺人确实有着手艺人的底气。
梁川上了车,朱砂问道:“去哪里?”
“区里的警局。”
“好。”朱砂发动了车,上了大路后,朱砂通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面的梁川,道:“你白天给我介绍来的那个客人,问题不大,被祟上了而已,不过也是挺有趣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被蜡像祟上的。”
“你有办法解决最好。”
“嗯。”朱砂打了一个呵欠,“你和警局的人很熟?下午看你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我在警局当顾问。”
“哦,酷。”朱砂抿了抿嘴唇。
很快,车开到了警局,再拐到后面就是那栋老宿舍楼了。
宿舍楼里人其实不少,还能看见人进进出出的。
梁川记得秦桃住的应该是三楼,那么意味着吴大海应该也在三楼。
只是,当梁川来到三楼厕所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里是女厕。”
跟过来的朱砂指了指门口的牌子。
梁川没有理会,而是又将蹲坑凹槽里都查看了一遍,确认吴胖子没被硬塞在里面这才走了出来。
“我说川哥,妹子我这儿就有点不懂了,大晚上的,您就是为了特意过来进个女厕所满足一下好奇心?”
朱砂手撑在栏杆边上似笑非笑。
梁川又上了一层楼,女公厕的上下两层就是男公厕,走入上面一层楼的男厕时,梁川看见一个人影躺在尿槽旁。
那个庞大的身躯一看就是吴大海。
吴大海的手机掉在尿槽的水里,他自己则是躺在边上呼呼大睡,在其身旁还放着两罐啤酒,另外还有一叠没有烧完残留的冥钞。
朱砂也走了过来,当她要走入男厕时,梁川道:
“这是男厕。”
“嗯?”朱砂笑了笑,显示出一种不拘小节的洒脱,“你朋友也可以的,大晚上地跑厕所喝酒还喝醉了。”
朱砂走过来,伸手帮梁川拽住吴大海干净一侧的衣服。
“他不是喝醉的。”梁川摇摇头,“他酒量很好,而且不贪杯,出来时就在我店里和我喝了一点点,这两罐啤酒,也没怎么喝,是拿来祭祀用的。”
“那怎么躺到这里去了?”朱砂有些好奇地问道。
“被药翻了。”
梁川拍了拍手,
“他发现了目标,但那个目标不是他想当然地以前的那位老朋友。对了,你屏息了么?”梁川问朱砂。
朱砂脸色一变,手指着梁川道:“你为什么不事先提醒我!”
“我提醒你了。”梁川重申道。
“你…………”朱砂感到脑部一阵眩晕,意识开始逐渐迷糊,“你没有提醒我,该死…………”
“我说了,这里是男厕,你不该进来。”
“…………”
朱砂想回骂,但脚下一歪,直接摔了下去。
梁川上前,伸手将朱砂搀扶住,
吴大海反正没事,继续泡尿槽就泡那儿吧,人家一个女的如果真摔到男厕尿槽里,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慢慢地从男厕蹲坑的凹槽里爬出来,
这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
却能够躲进狭窄的尿槽中,毫无痕迹,
他的动作也是悄无声息,
在朱砂昏迷时他就已经出来了,当梁川搀扶着朱砂时,
那道黑影悄然而至,
来到了梁川身后,
同时,
用一种低沉和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道:
“我听到了你的呼吸声,你也没有屏息。”
“我曾经为了能够让自己入睡,试用了很多很多的药物,用尽了各种方法;
但一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一个事实…………”
梁川很平静地回答着,然后慢慢地转过身,逐渐面向身后的黑影,
与此同时,
梁川眼眸中的血色开始逐渐弥漫,
“那就是,
魔鬼,
不会瞌睡。”
第二十四章 偷窥
黑影在此时开始后退,哪怕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锐的匕首,但是当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时,刹那间,似乎被抽走了一切的胆气。
毫无来由,也莫名其妙,
但那种自心底升出来的恐惧,却是如此地清晰,仿佛只要伸手,都可以触摸到。
朱砂还在梁川的怀里,梁川甚至没有丢下她去解放自己的双手,
没有武器,
也不需要武器,
魔鬼,
应该拥有属于魔鬼的格调。
他就这样站在黑影面前,仿佛根本不设防,因为他不认为在看见自己双眼之后,面前的黑影,还有什么可能向自己发起攻击。
一切有思想之物,都具备恐惧的情绪,这和生命层次的等级高低没有关系,这是生命运转的共通性。
有人说,
恐惧会让人歇斯底里,让人彻底爆发,
但那其实只是因为恐惧感还不够,
当恐惧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咆哮而出时,任何的理智任何的勇气都会沦为可怜的笑话。
不是没有人可以去抵挡,
但眼前的这位,
不属于那一列。
黑影开始后退,他整个人开始逐渐自阴暗中走出来,一身黑色的衣服,在这个冬天,显得有些清凉,却是夜晚里,最适合的保护色。
带着些许褶皱的面容,诉说着他年纪上的沧桑,尤其那一抹标志性的山羊胡须,更给这个年老的人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只是,这个老人眼中恐惧之色开始越来越凝重,连带着其面容在此时都开始扭曲起来。
匕首已经落在了地上,和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发出了自己的质询,
这或许,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像是一个失败者一样,瘫坐在地上,唯一奢望获得的,是一个死得其所,是一个解释。
再者,
老人可以断定,这种目光,
人类,
不可能拥有!
梁川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吴大海应该庆幸,梁川怀里的朱砂也应该庆幸,庆幸今天的梁川没有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如何的疲惫。
否则,若是像前天那样子,忙了一天的案子,身心俱疲时,
就算是再呼唤普洱,也来不及了。
梁川的目光看向了脚下的匕首,老人身体一颤,然后仿佛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居然慢慢地蹲下来,伸手将之前自己丢掉的匕首重新捡了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梁川血红色眼眸注视之下,老者将匕首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然后,
刺了下去!
“噗!”
在最后一刹那,老者竟然硬生生地强行挪开了关键位置,匕首虽然刺了进去,鲜血也流了出来,却不是伤的要害。
强烈的刺痛让老者的精神得到了一种刺激,但那种漫漫的恐惧依旧笼罩在他的心头,老者一咬舌尖,再度获得了一些清明,而后,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胆量去向梁川发起攻击,而是直接冲出了厕所。
梁川抱着朱砂走出了厕所,将她平放在了楼道位置,这时候,前面正好有两名年轻的男警员走了过来。
“梁顾问?”一名男警员是刑警队的,显然是认识梁川。
“照顾好她,另外,你们的队长在厕所里。”
梁川没有丝毫替吴大海遮丑的意思,哪怕今天之后刑警队队长喝醉了酒躺尿槽的新闻会在警队里传开,他也无所谓。
当下,梁川直接向着老者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老者是向楼上跑的,速度很快,相较而言,梁川的速度就不是那么有优势了,哪怕他比老者年轻得多。
不过,往上走,可转圜的空间就小了许多,老者就像是一只兔子,且是在梁川面前根本不敢咬人的兔子,他如果要跳墙的话,就让他跳好了。
“啪!”
一间空置的宿舍门被关上,在里面被反锁。
老者躲了进去。
“砰!”
“砰!”
“砰!”
来到门口的梁川直接抬脚踹门,四周又不少人被这个动静吸引过来。
“吱呀…………”
不是很坚固的宿舍门被梁川踹开,而空荡荡的空置宿舍里却不见了人。
梁川径直走到了宿舍后面的窗台边。
窗台为了防盗有防盗窗,普通人根本穿不过去,
但是联想到老人居然能够将自己隐藏在蹲坑里就清楚,
这小小的防盗窗,还真拦不住他。
猎物丢失,梁川并没有什么郁闷和失望,因为在那之前,他们自己才是猎物。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眼睛位置传来了一阵阵的酸涩感,让人很不舒服,梁川伸手在自己眉心位置轻轻揉了揉,没有继续追踪下去,而是走出了宿舍。
………………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摄像头一点线索都没找出来?”
上午时分,梁川刚走上楼梯就听到了吴大海的叫骂声,吴大海平时对手下人很好,轻易不骂人,但在这件事上,
他,
吴队,
居然大半夜地躺在尿槽里美滋滋地睡觉,
天知道喝了多少水儿,
而且还被一大群人看见了,
再好脾气的人估计也克制不住了。
孙建国等人倒是被训斥的一句话都没敢回,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家队长这时候心情很糟糕,让他骂就骂吧,只有贼没眼力见儿地这会儿才会想着去反驳和还嘴。
“咚咚咚……”
梁川敲了敲病房门。
吴大海见是梁川来了,脸色这才放晴了下来,他醒来后从孙建国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所以也明白,如果不是梁川及时赶到,自己遭遇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梁顾问。”
“梁顾问。”
孙建国等人马上和梁川打招呼,梁川来了,队长也就没空骂人了。
“你们去忙吧,记着,把十年前那件案子给我重新整理出来,我这次是没死,但昨晚那个潜入宿舍楼的家伙,很有可能是十年前那起警员厕所溺死案的真凶!”
“是,队长。”
孙建国他们走了,病房里就剩下了吴大海和梁川。
“川儿,来,吃点馄饨。”吴大海指了指自己床头柜上自己手下送来的早餐。
梁川摇摇头,只是随手将柜子上的一个橙子拿在手里把玩着。
“昨儿个,多谢你了,川儿,你救了我一命。”吴大海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梁川,情浓意浓。
只可惜,梁川的风格更像是小清新氛围破坏者。
“我到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尿槽里躺多久了,水都喝饱了,人根本就没想杀你,别给自己加戏。”
“…………”吴大海现在最听不得“尿槽”俩字儿,但梁川不是他手下,他也不能训斥,只能委婉地道:“我这里有一点事儿要和你商量一下。”
“笔录的事情?你安排吧。”
梁川猜出了吴大海的心思。
吴大海直接把这件事和十年前的警员溺死案结合起来,其目的一方面是帮自己昨日的“惨状”洗白,他吴队是发现十年前悬案的线索去侦查的,而不是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哥们儿亡魂归来去烧纸钱喝酒聊天去的。
如果最后真的把昨晚的那个人给抓到了,那么吴大海这次的事儿就能被包装不惜以身犯险追缉凶手,报纸上还能写个标题:“十年悬案记在心,孤胆英豪夜追凶”。
吴大海是老油条了,也算是老官僚,对于如何运作这些事儿,倒是门儿清。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吴大海有些感慨道,“我真的看见了周飞,我的那位好哥们儿,真的看到了。”
“那是你中了迷药。”梁川提醒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看到了啊,一模一样的。”
吴大海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人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也清楚,自己除非是见鬼了,否则根本不可能再看到那位哥们儿,
“川儿,按照你昨晚和孙建国他们说的,那个家伙会缩骨功?”
“应该是。”梁川回答道,“所以重点对象可以放在杂技团以及类似这种杂技学校和这个传承的人身上,年纪这么大,缩骨功还这么厉害,在他的圈子里也不可能籍籍无名。”
“嗯,这个我已经安排人了,但他干嘛躲厕所里?一个老头,还是个缩骨功大师,他躲厕所里干嘛?不嫌脏么?”吴大海有些难以理解。
“年纪很大了,一身本事还很厉害。
夜晚,
锁骨躺在坑槽里,
外面寒风吹过,
四周是肮脏的排泄物,
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环境,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然后,
晚上忽然有一个女人来到这里上厕所,他再用一些自己特制的迷香,可以让对方神智陷入片刻的懵懂,不至于昏迷,他却能在蹲坑凹槽里挪动然后慢慢地欣赏。
这就像是黑夜里,忽然给你点了一盏明灯,痛苦和刹那的光明,转换之间所能带来的爽感足以让人难以自拔。”
吴大海听完梁川的描绘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妈的,真按照你说的那样,那还真是一个老变、、态。”
“也不是没可能,日本那边不是有好几起这类的新闻和案子么,而且,他可能不是为了杀人,他只是纯粹的偷窥,秦桃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没完全失去意识所以才看见了他的脸,但秦桃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你呢,昨晚也没受到真正的伤害。”
梁川说着说着,笑了笑,道:
“既然最近十年来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而是最近几天开始出现,那么这个排查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一下,会缩骨功,杂技团元老,而且,现在身患绝症,另外,对方受伤了,很严重的创伤。”
“你的意思是,这老东西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所以才重操旧业的?”
“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他选择偷窥的位置是十年前你那个朋友被杀的位置,很可能是当年你朋友发现了他,然后他惊慌之下将你朋友杀了塞入了坑槽里,但也因为那件事,让他畏惧了,至少,最近十年里,他终止了自己的这种癖好。
但如果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话,很可能会忘掉那种恐惧和谴责,转而重新捡起一直被自己克制的癖好。
甚至,
重新回到哪怕十年后依旧在被使用依旧有人居住他曾经杀过人的那栋楼那间厕所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对自己人生的重新面对和自我救赎,是他对自己生命即将被终结的抗争;
很可笑,但如果你将自己代入到他的角度,还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呼………………”
吴大海长舒一口气,
“这老东西,这次肯定要把他揪出来,对了,厕所里的血被采集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DNA,说不定那边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好,我再去看看我邻居。”
梁川和吴大海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了隔壁房间,
刚推开病房门,
一道倩影直接贴到了自己身上,
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自拔的柔软和弹性,
朱砂像是水蛇一样缠住了梁川,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美人福泽送上门来给你消受,
因为朱砂手中捏着几根银针悬浮在梁川的眼睛前,似乎随时都可能刺下去
“梁顾问,
昨晚的账,
咱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第二十五章 互相依偎的彼此
“哗啦…………哗啦……………哗啦………………”
茶几上,十多瓶安眠药塑料罐子被一起扫了下去,滚落到地上后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坐在茶几后面沙发上的青年眼窝凹陷,皮肤苍白,原本隐藏在下面的血管也都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异样的颓废,像是吸、、、毒过度。
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
青年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目光开始逐渐变得冷冽,在其掌心中攥着一把白色的药片,然后他一股脑地全都送入自己嘴里咀嚼着。
安眠药咀嚼起来带着一种苦涩味道,青年却仿佛毫无察觉,又喝了一口水,强行将嘴里的安眠药全都咽了下去。
然而,青年的情绪却越来越亢奋,这是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恨这种亢奋,他恨这种状态!
睡眠,他知道自己需要睡眠,但是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里,他一觉都没睡过,这已经不是失眠的问题了,但是无法入眠所带来的那种身体负担却依旧明显。
疲惫、
麻木、
仓惶、
无神,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落在他的身上,然而,他失去了睡觉的能力。
当然,他失去的不光是这个,还有饥饿的感觉,但饥饿感的消失还能依靠时钟的定时提醒自己进食,
只是这睡觉,该怎么去解决?
“哐当!”
青年一拳砸在面前的茶几上,玻璃茶几应声而碎,一根根玻璃倒刺扎在青年的手掌上,青年嘴里叼着烟,慢慢地一根又一根地将掌心的倒刺给拔出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痛觉,这个他原本保留的知觉却因为长时间的无法入睡而逐渐离他而去。
起身,青年穿上了自己的黑色卫衣,将帽子戴上去,推开出租屋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喧闹的夜市街,
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小孩的声音,炒菜的声音,叫喊的声音,
许许多多的声音汇聚而来,
不停地冲击着青年的耳膜,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于一个风暴漩涡之中,四周的一切,让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赌场下面的酒吧,每到夜里时往往最是热闹,流莺乱窜,男女环绕,人类情绪之中的堕落和放纵全都汇聚在这里。
一个人坐到吧台前,点了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得自己几乎已经麻木。
青年双手枕在自己柜台上,
其实,他清楚,酒精根本没办法麻醉自己,但他不知道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去做什么,在这个以走私而闻名的东欧小镇里,他痛苦了两个月,迷茫了两个月。
活着,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酷刑,但他又不愿意去死。
他害怕死亡,畏惧死亡,
死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一种生命对终结的本能畏惧,而对于青年本人来说,死亡是那么的清晰,那条冰冷冷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长路,他不愿意再走一遍。
生,是一种折磨,
死,更是一种已知的折磨。
他很羡慕那些可以去自杀的人,至少那些人在自杀的瞬间,脑海中充满着解脱和自由的喜悦。
事实上,
如果让世人都清楚死亡到底是一种何等的结局,
兴许,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敢有人去自杀了。
“砰!”
一名白人男子伸手抓住了青年的头发,用那带着俄式浓重鼻音的蹩脚英语道:
“克莱曼,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每天都会来这里喝很多酒的中国人,但他从不欠账,哈哈,该死的,他已经在这里喝了一个多月了,我们来猜一猜,他的兜里到底还有多少钱?”
“瓦西里,你可以摸一下他的口袋。”被称呼为克莱曼的黑人男子笑着喊道。
“好,让我来摸摸看。”白人男子瓦西里的手伸入了青年的衣服口袋里,从里面抓出一叠褶皱的美金,“哦,让我们来看看,这么多的美金,这个中国人真有钱。”
克莱曼走了过来,直接将青年扛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就这样走出了酒吧。
四周有不少人都见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人吱声,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座小镇,号称东欧的金三角,尤其随着近些年东欧的一系列动荡,这里更是逐渐沦为纯粹的法外之地。
“噗通…………”
出租屋的门被克莱曼踹开,这是青年的家。
“砰!”
青年被克莱曼随手丢在了地上。
“天呐,这家伙是疯了么,这么多的安眠药,他是在这里准备喂老鼠么?”
先一步进屋瓦西里则是开始翻起了东西,出租屋并不大,找起来东西来也不难。
“看,这里还有钱,还有卡。”瓦西里笑了起来,“超过一万美金的现金,这可真是一头大肥羊,克莱曼,你确定你调查清楚了,他不是和那些中国商人一伙的。”
“调查清楚了,中国走私商团里,根本就没他这号人,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样,仿佛,这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旅游胜地,哈哈。”
走私小镇,混乱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秩序,有帮会,也有属于各个国家各个势力的走私组织势力,那些人,是克莱曼和瓦西里都不敢轻易去冒犯的。
克莱曼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皮带,伸手攥住地上青年的头发,将他拉起来,
“瓦西里,先让我舒服舒服,等我舒服完了咱们再让这小子吐出更多的钱。”
瓦西里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克莱曼,他对这个黑人伙伴那种特殊的癖好一直有些无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人的沆瀣一气。
克莱曼将裤子脱下来,用力提着青年的头,喊道:
“来,好好地给我吹,让我舒服舒服,我舒服了,你就好受了知道不?”
一边说着克莱曼用另一只手握着手枪抵着青年的后脑勺,
“乖,快点,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青年没有丝毫地动作,这让克莱曼有些不满意,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Fuck,杂种,乖乖听话!”
“砰!”
很突兀的,
枪声响了,
并不是克莱曼手中的枪走火了,事实上他的后脑勺此时已经被打烂了,整个人带着一种不敢置信地目光在临死前瞥向自己身后,
他看见自己伙伴瓦西里手中的枪口上还冒着硝烟。
“怎么…………会………………”
克莱曼倒在了地上,他身上的血溅射了青年一身。
瓦西里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以及自己手中的枪,
在刚才,
自己居然枪杀了克莱曼,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
不可能,不可能!
青年慢慢地抬起头,黑人的血液几乎染红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滴落下来。
瓦西里看着青年抬起头,看见对方的眼眸,竟然充斥着一种异样的血红!
青年慢慢地咧开嘴,
些许鲜血进入口腔,
刺激着他的舌尖,
带着腥臭呛人的味道。
在青年的目光注视之下,瓦西里一点点地举起手中的枪,但瞄准的,不是青年,枪口对准的,是他自己!
瓦西里张开嘴,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呜呜呜”的杂音,现在正在发生的诡异一幕,真的已经超出了这个白人男子的认知。
终于,枪口被瓦西里自己塞入自己的嘴里,他的双手一起握着枪柄。
“呜呜呜…………呜呜呜…………”
瓦西里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青年,
脸上露出了祈求之色,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青年人不是自己手中的羔羊,
他是魔鬼,
一个可怕的魔鬼!
“砰!”
瓦西里的手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
瓦西里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殷虹的鲜血开始在地板上慢慢地覆盖流淌。
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中的赤红色正在慢慢地退散,他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他只是踉踉跄跄地推开门,外面清新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肺腔,但带来的却是那种让他讨厌的清醒。
“噗通…………”
青年扶着墙壁走到了拐角一侧的垃圾桶边,
就在这时,
他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在盯着自己,
它站在垃圾桶边缘,一身白,但身上却有着好几道刺目绽裂的伤口,原本的白色绒毛大半染上了殷红。
他看着它,
它也在看着他,
他的眼眸中,还没彻底退散的血红色依旧在闪烁,
而这只受伤的白猫,它原本纯澈的眼眸在此时居然也开始泛起了血色。
“喵。”
这一声猫叫,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感觉,仿佛看见了同类,却又小心提防着害怕自己遭受伤害。
青年慢慢地靠近过去,
白猫似乎受到了惊吓,直接跳走。
青年颓然地坐在了地上,靠着垃圾箱。
“你和我…………一样的…………一样的…………”
青年嘴里喃喃自语。
白猫去而复返,带着些许的好奇慢慢地重新靠近青年,最终,它走到了青年的身边,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它下意识地想要和面前的人靠近。
青年艰难地伸出手,
白猫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眸中的血红色忽明忽暗,似乎是在做着极大的心理挣扎,但这一次,它没有再躲开,而是任凭青年的手放在了它的头上。
陌生而又熟悉的疲倦感慢慢地袭来,
青年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寻找这种感觉已经两个多月了,
现在,它终于来了。
远东的冰冷寒夜里,
一人一猫互相依偎着,
躺在垃圾堆旁,
陷入了熟睡。
他们是孤独的,但似乎是诡异的命运,让他们互相碰到了彼此。
因为,
他们来自,
同一个地方…………
第二十六章 不想死!
“我也是之后才发现的。”梁川回答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朱砂身上的病人服并不能掩盖她那姣好的身材,甚至,这种宽松的衣服再加上这种姿势反而让她更具备那种吸引力。
身体柔软,
多变可以适用各种高难度的夸张体位,
像是一只小烈猫一样的目光神情,
确实能够激发起男人内心深处的那种征服欲。
“不以为。”梁川微笑着回答。
这笑容,在朱砂眼里很是刺眼,她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针刺瞎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对他出手,但他那种懒得哄一哄连敷衍都觉得没必要的姿态真的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深吸一口气,胸脯一阵起伏,
朱砂后退,从梁川身上下来,坐回到了自己的病床边。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院了,那边的吴胖子估计还得观察个一天,这边人家妹子已经没问题了,足以可见吴胖子的体质差到何种地步。
如果吴胖子知道此时梁川的想法估计会真的欲哭无泪,他之所以不能出院是因为他现在有严重的腹泻问题,迷药的作用和副作用其实已经差不多解开了,但他还喝了尿槽里那么多的水儿啊,直接喝坏肚子了都。
“听说犯人还溜了?”朱砂抬头看着梁川问道,她作为当事人之一,也有一定的知情权。
“嗯,溜了。”
“如果我没昏过去,那个家伙跑不掉。”朱砂很自信地说道。
“如果那老头再老个二十岁,他想跑也跑不动了。”
“梁川,你以前是不是被女人重重地伤害过?”朱砂对梁川的这种聊天方式几欲发狂!
“犯人的指纹和DNA都被采集了,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抓住犯人了。”
“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很痛恨现在的这些科技,她让我的很多所学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事情。”朱砂准备换衣服。
梁川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少顷,朱砂拍了拍梁川的肩膀,“一起回去么?”
梁川点点头。
出院手续暂时不需要去办理,跟吴大海打个招呼就好了,二人走到了医院门口准备打车。
“我忽然想起来我的车还在警局。”朱砂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去取车。”
“那我先回去了。”
朱砂先坐进了计程车,然后梁川等了一会儿,坐上了下一辆计程车。
刚上车时,梁川还在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先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自己平时吃得不多,又太简单,长久下去,这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不过,忽然间,原本侧着头看向窗外的梁川看向了计程车司机。
这位司机一直在偷偷地观察自己,
这不是一种纯粹意义上对陌生人的观察,反而,带着一种特殊的刻意,再加上梁川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对司机的表情也能看得很清楚。
“师傅?”梁川主动问道。
“嗯?”出租车师傅应声道,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走错路了。”梁川提醒道。
“吱呀…………”
忽然之间,出租车司机猛地一脚踩死刹车,同时锁住了车门,出租车直接横亘在了路边,巨大的惯性将司机和梁川一起顶向了座椅上。
也就在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后车座上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老者的胸口位置还裹着白纱布,隐约间可以看见血渍浸润出来。
“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者手中的刀直接隔着车座刺了过去。
“噗!”
梁川感知到尖锐冰冷的东西刺入自己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感在此时袭来。
………………
“喵!”
原本躺在冥店二楼阳台上悠哉悠哉晒太阳的普洱在此时忽然抬起头,发出了急促的叫声,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者马上抽出刀,准备继续刺下去。
但梁川的眼睛马上化作赤红一片,
那位是老者徒弟装扮的出租车司机这时候忽然扑向了老者,和老者抢夺着那把刀。
“你果然是魔鬼,是魔鬼!”
老者一边和自己忽然“失心疯”的徒弟搏斗着一边怒吼道。
这诡异的一幕,昨晚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一次,他再次见到了。
梁川弓着腰头抵在车窗,后背位置的伤口正在不断流出着鲜血。
“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死,没想到吧,没想到我居然还敢再来找你!
我知道我隐藏不住了,警察很快就会找到我,但我完蛋之前,我也要试试,魔鬼,他到底会不会死!
老者手中的匕首直接割开了自己徒弟的手筋,然后一记肘击击中徒弟的面框,这位出租车司机当即向后仰倒过去。
杂技演员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和练武出身的人差不多,都需要长时间的刻苦练功,所以身手肯定不会差,这个老者既然能将缩骨功练到那种境界,其他方面肯定也不弱。
但就在老者即将再度举起匕首刺向梁川的后脖颈位置时,那位已经受伤的徒弟忽然再度扑了过来,主动趴到了梁川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替梁川挡下了这一刀。
一时间,
鲜血横流,
有梁川的鲜血,也有司机的鲜血。
老者几乎是杀红了眼,哪怕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嫡传弟子被自己一刀捅了个生死不知他也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他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面对这个恶魔,如果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自己就没有丝毫机会了。
掀开还依旧死命保护梁川的自己徒弟身体,老者的刀再度刺了下去。
梁川则是在此时猛地抬起头,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是的,
梁川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老头居然能够只通过一晚上的时间就克服了对自己的恐惧,而且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主动来找自己复仇!
后视镜中,梁川的眼眸已经是赤红一片,
老者几乎厉啸着一刀刺下去,却在最后关头猛地偏离,刺向了一侧的空档位置。
老者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不接受自己的控制,昨晚那种熟悉恐惧感,再度来临!
“你…………你…………”梁川一边重重地喘息着一边低声咆哮道:“你…………给我去死…………死!!!!!!!”
老者缓缓地举起了刀,
这一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刀的双手将刀对准自己。
“魔鬼…………魔鬼…………你是魔鬼…………哈哈哈哈………………你真的是魔鬼………………”
老者癫狂地大笑起来,他很惋惜,惋惜自己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杀死这个魔鬼了,他看出来了,魔鬼也会受伤,魔鬼也会流血,
魔鬼,
也会死!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自己的徒弟心性不如自己坚定,而且他完全没有昨晚的经历,所以很快就被魔鬼控制住了,如果没有自己徒弟的阻拦,
自己已经成功杀死这个魔鬼了。
但反过来说,没有自己徒弟的帮忙,自己也不可能获得这么好的机会接近魔鬼。
“噗!”
匕首刺入了老者的胸口位置,
这一次和昨晚不一样,
这一次是直接刺入了心脏,
同时老者的手狠狠地一搅,
而后身体一阵颤栗,直接瘫倒在了后车座上。
“魔…………鬼…………”
老者的嘴里充斥着血沫子,
生命的最后关头,
他还伸手指着前面的梁川,
想要再说什么,却没办法说出来。
“咔嚓…………”
梁川打开了车门锁,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后背伤口还在不停地流着血,
梁川不清楚自己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但是他现在真的很难受,自己的身体素质本就不是很强。
“额…………”
梁川想要向街上的人呼救,
但是街上却没有多少行人,
远处有人看见了这一幕,也没人跑过来,他们只是站在远处眺望着这里,一些原本距离近一些的人见到从出租车里跑出来浑身是血的梁川也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
鲜血,不断地流出,
后背上的伤势自己也难以去止血,
梁川双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他记着医院的位置,应该不是很远,他眼中的血色在此时基本褪去,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迷茫和浑浊。
他不想去死,
死亡,
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管以何种方式去苟活,
他都不愿意再经历一次死亡,
“咳咳…………”
喉咙里泛起了一阵腥甜,
梁川感知到自己似乎正在处于半麻痹状态,
刀口,
应该抹了什么东西。
这时候,梁川来不及后悔,也没时间去后悔自己的粗心,他还在坚持地往前走,拖动着自己这具虚弱的身体。
但四周还是没人敢过来,
没人敢过来帮人,
更没人愿意让自己惹上是非将自己拖下水,
这是人间,
这里可是人间!
梁川跌跌撞撞地抱住了前面的电线杆,他走不动了,只能大口地喘息着。
忽然间,
四周的人影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有些穿着很艳丽腮红发艳的男男女女从自己身边穿梭过去,他们目光游离,表情淡漠,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是麻木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四周的光线,在此时也开始变得昏暗了下来,
介乎于虚幻和真实之间,
“你累了…………我们来搀扶你一起走吧…………”
有人停了下来,开始准备搀扶梁川走向他们的归路。
“不…………不…………不行…………”
梁川挣扎着,
他不要回去,
他不要回去……………
第二十七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医生,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还穿着病号服的吴大海见医生出来马上冲上前问道。
他一双大胖手抓着医生的肩膀一阵摇晃,已经近六十岁身体偏瘦弱的老医生差点被摇散架了。
不怪吴胖子如此焦急,事情大概经过他已经知道了,先不说梁川和自己的发小关系,梁川之所以遭受袭击,原因还是为自己的这件事卷入了其中,吴大海恨不得眼下躺在抢救室里的是自己也好过自己现在站在边上不停地愧疚。
“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后背的创伤很严重,而且失血过多,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维系住了他的生命体征,但是…………”
“但是?”吴大海叫道:“但是什么,大夫,你能把话直接说完么!”
“但是凶器上应该涂抹过精神麻痹类的药剂,具体是什么我们还没分析出来,但药剂已经进入病人体内,按照现在的这个情况,如果一切万幸的话,病人可能在一两天内就苏醒,如果不幸的话…………可能就永远醒不来了。”
“永远醒不来?”吴大海愣住了,“变成植物人?”
医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然后吩咐了身边的护士几句就马上离开了,他是知道面前这个胖子的身份的,所以哪怕胖子此时情绪激动,他也不敢真的去说什么摆什么架子,但惹不起他躲得起。
至于被送来的病人,他作为医生已经尽力了,现在无非是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当然,他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病人醒来的概率,真的很低很低。
吴大海坐回了长椅上,他不敢透过窗子去看重症监护室里的梁川,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昨晚的那通电话,梁川现在应该还好好的。
这时候,吴大海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
“喂,大海啊,你前阵子不是和我说想安排探监那个孙晓强么,我这里差不多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来?”
“不好意思了陈主任,我这边暂时出了一些事儿,得先缓缓。”
“哦,这样啊,你先忙,准备来的时候给我再打个招呼。”
“麻烦你了陈主任。”
“客气了。”
吴大海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想去看孙晓强还是梁川提出的,但是他现在却躺在了里面。
孙建国这个时候走来,他已经在那边站了一小会儿,因为他清楚,队长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其实,有时候大家心里也清楚,队长心里对位置比较看重,一门心思地想往上爬,想追求所谓的进步,不过,队长也有他的另一面,那就是他比较重情谊。
作为手下人来说,有这样一位上司,其实挺舒服的。
“吴队,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孙建国终于走了过来。
“说说。”吴大海继续抽着烟,头也没抬。
“凶手名字叫赵武六,是蓉城天海杂技团前团长,五年前就退休了,出租车是他徒弟刘广福于今早租过来的,刘广福也是车内的另一具尸体。
通过现场调查和初步的尸检,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赵武六是想来向梁顾问报复的,他的徒弟刘广福是他的帮手,但是刘广福可能事先并不知道赵武六要杀人或者也可能是临时良心悔过,他在最后时刻阻止了赵武六。
从刘广福的伤势和一系列痕迹来看,杀死他的,就是他师傅赵武六。
或许,正是因为刘广福的阻拦,梁顾问才能找到机会从出租车上逃出来,但梁顾问也…………”
“那赵武六那个老东西是怎么死的?”吴大海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自杀。”孙建国皱了皱眉,说出了这个结论,“凶器上,只有赵武六一个人的指纹,而且赵武六最后的死亡姿势,是自己握住刀捅入自己心窝的,这一点,简法医那边已经在做伤口分析,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可能,是赵武六袭击梁顾问不成,又错杀了自己的弟子,最后也清楚,我们警方已经快发现他的罪状了,干脆心灰意懒之下直接做了自我了结。”
这时候,孙建国的手机又响了,他接了电话,等挂断电话后,孙建国有些激动地道:
“吴队,我们一队兄弟拿着搜查令搜查了赵武六的家,在赵武六的书房里发现了多年前赵武六偷窥时收藏的很多件女士内衣,还有一本赵武六自己的日记,里面有记载十年前的案子。”
“妈的!”
吴大海直接将烟头丢到了地上,
“这个老畜生,害了我两个哥们儿!”
吴大海直接脱去了自己的病号服。
“吴队,你现在能工作么?”
“难道只能这样傻坐着?妈的,这个老东西,老子要亲自去把他底子给彻底查清楚,他别以为死了就一切清静了,老子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子孙后代为他蒙羞!”
吴大海最后站在窗前看了一眼梁川,默念道:
“川儿,你他娘的得醒来啊,要不老子后半辈子真得愧疚死了。”
吴大海和孙建国离开了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外,都陷入了寂静。
没人发现,一只白色的猫不知道以何种方式进入了监护室里,它的步子很轻,仿佛怕吵醒了躺在病床上沉睡的那个人。
普洱跳到了病床边的柜子上,
一只肉嘟嘟的爪子放在梁川的胸口,稍微用力地推着,
似乎眼前的人正在装睡,在逗它玩,
它在叫醒他。
但这个人,
却没醒来。
………………
冷,
好冷,
杂草丛生的小路上,
梁川一个人默默地前行,
这条路很冷清,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影,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也因此,这四周一大片的孤寂,也都是为他准备的。
踉踉跄跄地行走着,梁川的目光显得有些模糊,视线也不是很清晰,似乎现在的往前走,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本能,是每个到这里生物的本能。
潭水,
又看见了潭水,
这一切,好像都似曾相识,好像在梦里见过。
梁川微微抬头,看向潭水中央,
果然,
一双玉手缓缓地浮出,这一双手不断地交织着“舞姿”,散发着勾动人心的魅惑。
梁川一步一步地继续向前走,他的双脚已经走入了潭水之中,但他依旧浑然不觉。
潭水慢慢地没过他的膝盖,没过他的小腹,没过他的脖颈,
最后,
没过他的头。
潭水里,反而比外面温暖一些,下方,水草很是茂盛,在水草最丰密的位置,站着一道倩影,她一头长发在水中飘逸,遮住了她的面庞,她的一双手,则浮在水面上,变幻着各种婀娜多姿的形态。
梁川慢慢地走过去,
他感知不到压抑,
也没感知到窒息,
这是水里,
但水,有时候却又不仅仅代表着一种液体。
如梦如幻,波澜偏偏,
水草拂过,轻挠你的身体。
“咿……………………咿…………………………”
一声长调,自斜侧方传出,像是女人的呢喃;
梁川下意识地撇过头,
他看见有十几个女人,自那里缓缓地走过,
她们穿着雍容精致的旗袍,脚下穿着红色的绣花鞋,手中撑着艳红色的遮阳伞,
在这水里,她们慢慢地前行,像是走在T台上的模特;
她们的动作是那么的整齐,是那么的优美,她们的唇齿,红白清晰,就连睫毛,也是笔挺动人。
优雅地前行,仿佛世间最为珍贵的艺术品,又像是易碎的瓷器,需要精心地去呵护。
然而,
潭水却因为她们的出现开始变暗下来,原本清澈的水,也开始变得稍显浑浊。
她们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梁川面前走过去,红色的遮阳伞在水下划出一道道清波,旗袍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的大腿更是带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咿…………咿……………咿………………”
轻声的哼吟,似乎是她们能够发出的唯一声音,当最后一个撑着遮阳伞的女人从梁川面前经过时,女人轻轻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梁川。
她轻轻张开嘴,
对着梁川微笑,
一只只肉蛆,自女人的鼻孔里钻出来,一条条蚯蚓在女人的媚眼里扭曲而出,一只只蟑螂在女人的嘴里徘徊,美丽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是滚滚的丑陋。
而女人的红色遮阳伞下,
悬挂着的,是一个个神态各异的男人的头颅,
他们有的是惊恐,有的在享受,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愤怒,有的…………在哭泣。
梁川的身体慢慢地颤抖起来,
他眼眸中的迷茫仿佛比刚刚稍微消退了一些。
但当他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那一队女人,已经行走到了极远处,只能依稀可见点点殷虹在远处绽放,那是她们手中的红伞。
她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
于这一汪潭水之中,她们只是过客。
当该走的已经走了之后,该来的,自然也就该来了。
水草最丰盛之处,那个婀娜的女人还在不停交织着自己的双手,跳动着属于她一个人的舞蹈,这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她处于正中心的位置。
四周的,
都是飞蛾,
扑向她这一团唯一的火焰。
梁川的眼中露出了挣扎之色,但他的步子还是继续迈开向着那个女人走去。
越接近那个女人时,
脚下的水草似乎变得更加的有力量,它们蔓延而上,裹挟着梁川的脚踝,缠绕在梁川的腰间,像是欢迎,又像是一层层无形的枷锁已经束缚了上去。
终于,
梁川走到了女人的面前,
却依旧没办法看清楚女人的面容,
这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在此时似乎成了遮掩住珍馐的最后一道屏障,让人好奇,让人心痒难耐。
女人的手,缓缓地放下来,停止了在水面上的“起舞”,慢慢地落到了梁川的双肩上,像是久别的友人重逢,
带着淡淡的如泣如诉,恰到好处的愁绪荡漾;
“喵!”
一声猫叫,在此时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此时的温馨和美好;
紧接着,
一道亮眼的光芒划过,像是猫爪子挥舞下去的反光,
女人那一头浓密的秀发在此时被抓散,
水波荡漾之下,
露出了她的真容,
没有鼻子,
没有嘴巴看,
没有眼睛,
她有脸,
却无面!
一道清晰的猫爪痕在她的无面脸庞上是那么的清晰,隐约间可见黑烟自伤口位置逸散出来。
梁川的身体猛地一颤,那种梦幻般的纠葛和美好在此时彻底分崩离析,他下意识地开始后退,要离开这里。
但是女人的手却在此时抓住了梁川的脖子,
死死地掐着梁川,
凄厉的声音不停地咆哮道:
“为什么你没死,
为什么你能活,
为什么你没死,
为什么你还能活!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不公平!!!!!!!!”
第二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
有人喜欢将“生”与“死”说得很淡然,也形容得很洒脱,比如,“生死不过一念间”,但阴阳的间隔,远远比常人所想象的更加地残酷。
一步走进去,再回首,却几乎没办法重新出来,这是一条不归路,带着枷锁,带着折磨,浑浑噩噩,不知终点。
无面女人歇斯底里地怒吼,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她还在沉沦,
每天轻歌曼舞,只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今日,她等到了,
但这个人,
却让她嫉妒得发狂!
梁川开始挣扎,从无面女人的诱、、、惑之中挣脱,
挣扎,是一种本能。
他还没有死,
他只是处于死亡的边缘,
所以他才会走到这里,
他也清楚,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特殊,对于这里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更懂得死亡的可怕,他不愿意再回去,也不可能再回去!
眼眸中的模糊和麻木慢慢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腥红。
“给我…………滚!”
四周的水草在此时开始一根根崩断,剩下的也不再去勾连梁川,它们本就是无根的浮萍,也不是无面女人的专属。
“告诉我,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告诉我,告诉我!
求求你,告诉我!!!”
无面女人的双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挣脱开,她失去了对梁川的束缚,这个水潭,在此时也开始沸腾起来。
她清楚,他醒了,他要回去了,阴司岔路,本就是给将死未死的人准备的,现在,他醒悟了,也就将醒来,这是大势所趋,是生与死边缘的幸运。
有不少曾有过死里逃生经历的人都说过,在自己的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了很多以前看见不的东西,比如穿着黑色斗篷的死神,或者头戴白色高帽子手持杀威棒的白无常,又或者,是一片荒凉的孤坟;
这意味着他们的意识,或者称之为他们的灵魂曾在这个位置短暂地停留过,等待着最终的归宿和决定。
无面女人一开始因为嫉妒而发狂,但当她发现自己没办法留下梁川和自己一起沉沦后,她选择了退让,不,她除了退让别无选择。
若是普通人,浑浑噩噩地进来,哪怕出现了转机,她也依旧能够将其留下来,但是梁川不同,他很特殊,他是过来人,
他,
其实和她一样!
“告诉我,你是如何活过来的,告诉我,告诉我!!!!!!!!!”
女人不停地咆哮,
但梁川的身形却开始距离她越来越远,且在逐渐的变淡。
那一双赤红色的眼眸带着些许怀念和缅怀最后一次扫过四周,
这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方,这个他刚刚故地重游的地方,
不好意思,
我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最终,梁川消失,
水潭再度恢复了平静,四周的荒芜小路也重新变得凄清起来,小路在等待下一个来客,而潭水中的无面女人在自己的秀发重新覆盖住自己的脸时,又再度伸出手浮出水面,
手,
是她艺术的缩影,是她魅力的精华,
她相信,自己能等到一个梁川,
那么,
自己也肯定能等到下一个同样特殊的人。
那个人,会告诉她活过来的秘密。
她不怕等,
因为她除了时间,
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
或许,
她下一个等到的人,
就是你?
………………
湿润润的感觉在脸上传来,
梁川缓缓地睁开眼,
看见是普洱正在舔自己的脸;
梁川笑了笑,伸手将普洱搂过来。
他是孤独的,但他也是幸运的,在这个世间,他还能碰到它。
走廊那边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一名护士打开了门,带着不敢置信之色看着已经醒来的梁川,她愣了足足十秒,然后喊道:
“我去叫医生!”
………………
后背的创伤不轻,梁川在医院又躺了一个星期,然后吴大海亲自接他出院,开着车将梁川送回冥店。
车上,吴大海说了关于赵武六案子的情况,梁川没有戳破警方对赵武六自杀的论断,至于让赵武六的徒弟刘广福安上一个“迷途知返”光辉点的形象,梁川也不介意。
比起那个水潭,比起水面上的那双鬼魅的手,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可以无所谓了,再者,这件事既然警方自己已经根据所谓的线索推理出了一个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的结论,梁川也就没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秦桃也来了,她先从吴大海那里拿了钥匙,当梁川回到店里时,小姑娘刚刚将店铺打扫了一遍,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之后她就和吴大海一起走了,蓉城最近在搞环保工程,很多养猪场都被关停了,需要维稳。
坐回到熟悉的柜台后面,梁川手里捧着蓄满开水的茶杯,普洱匍匐在柜台上,这只猫最近好像变得有点温柔,在医院陪着自己时也一样,自己想摸时它也不反抗了,有时候还能看出来它在捏着鼻子迎合着自己,故意侧侧身,让自己摸得更舒服手感更好一些。
可能,它也是怕担心自己死了,它一个人就孤单了吧。
在这个世间,他们两个,算是为数不多的异类了。
回来时梁川看见隔壁的推拿馆今日关着门,朱砂不在了,对这一点,梁川不是很在意,他和她本就没什么,而且梁川本人平时也没什么串门的兴趣。
不过,还是有人上门了,是一个让梁川意想不到的人————邢明。
这位蓉城网络调查科的主任,居然在自己出院的这一天拜访自己,梁川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梁顾问,昨天听大海说你今天出院,我来看看你。”
邢明将手中的几盒补品放在了门口的小桌上,然后搓了搓手,道:“不唐突吧?”
“请坐。”梁川起身,准备去给邢明泡茶。
“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梁顾问,最近您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啊。”邢明带着善意地调侃说道,“那四个人的案子包括这次的赵武六案子之所以能快速破获,梁顾问你居功至伟。”
“过誉了。”梁川仔细观察着邢明的表情,一般来说,当别人想要对你“出手”前,都会刻意地恭维一下你,这是防止之后双方下不来台面。
中国人喜欢一切都和和气气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会撕破脸皮。
你可以说这很虚伪,但这也是一种处世哲学,是老祖宗传下来也是现在大家基本默认的游戏规则。
“梁顾问,是不记得我了吧?”邢明抽出烟,递给了梁川一根,“现在能抽烟么?”
梁川接过了烟,当邢明说这话时,他的眼里,闪现出一抹沉思。
“哈哈,看来是真的不记得的了。”邢明搓了搓手,“也难怪了,当初梁顾问给我们上培训课的时候,下面坐了几百个学员,怎么可能都记得过来。”
“很抱歉。”梁川歉然道。
“没关系,不过,梁顾问还记得这枚铜板么?”
邢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铜板,这是一枚乾隆通宝,算是小古玩,但价格并不会如何高,属于谁兴致来了都能买一些收藏的类型。
梁川没说话。
邢明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梁川面前,
照片中,邢明和梁川站在饭桌边离别拥抱,那时候,梁川看起来有些稚嫩,邢明也比现在年轻多了。
“这是我们那期培训结束之后大家一起聚餐时的照片,当年的梁顾问在所有导师里面,年纪最小,但却是对我们所有在培训人员影响触动最大的一个。
这枚铜板,就是梁顾问在饭桌边送给我的。
我还记得那次在饭桌边你对我们说的话,你说,网络调查科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和网络安全才诞生的机构,我们中国人不会像欧美人那么矫情,把隐私什么的看得太重,因为中国人知道如何去取舍,知道什么叫牺牲个人维护集体的安全。
但,一些平衡,一些底线,其实是在我们心底。
就像是这枚铜钱,边是圆的,但心,是方正不阿的。”
梁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水。
等到邢明说完后,他点了点头。
“好了,我只是来看望您一下的,就不打扰您休息了。”邢明作势起身。
梁川准备起身相送,背后的伤势在此时还在隐隐作痛,但梁川的心里,却开始涌现出些许的不安,这种不安,很淡,但却又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趋势。
走到门口时,邢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梁川,
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
变成了一抹深沉的严肃,
同时,
沉声道:
“梁顾问,
哦不,
或许我该这么问,
您,
到底是谁?”
邢明将手机拿在手里晃了晃,
“当年,所有导师都参加了结业聚餐,就只有您这位年纪最小的导师没来。
还有,
这张图,
是我P的,我的PS技术,不差吧?”
第二十九章 无头尸
沉默了一小会儿,梁川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蓉城网络调查科的主任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是出于好奇?
是因为第六感?
还是仅仅因为所谓的职业习惯?
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有绝对目的性,这种没有目的性对自身没有直接益处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白费时间的事情,人们将其称之为“兴趣爱好”。
或许,这位邢主任,就是因为所谓的兴趣爱好。
梁川自己也没想到,蓉城里,还有一个这样子的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可惜,自己不用智能手机,自己屋子里甚至没装宽带也没有WIFI,他对自己的调查,应该很苦恼吧,甚至不惜用这种设套的方式让自己往这里面钻。
梁川确实是进套了,
但梁川并没有丝毫地慌张,
他甚至没有急着回答邢主任,
就让邢主任一个人在那里一边晃着手机一边自我感觉良好着。
慢慢地,邢主任皱了皱眉,因为梁川的反应让他有些丢失剧本的感觉,在梁川没认出来铜板没认出来照片的真假时,他几乎难以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
他的第六感对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是自己刚来时那般显得很是从容。
“很棒。”
梁川最后还是给了一个面子,说话了。
“什么?”邢明有些发愣。
梁川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转身,走回了自己柜台那边,重新捧起自己的茶杯。
邢明这才明白,梁川是在夸赞自己的PS技术,
他,
居然真的只是在夸赞自己的PS技术!
“梁顾问,你就没其他的话想说么?”
梁川摇摇头,然后继续微笑着看着邢明。
邢明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因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个套,对于梁川来说,下不下去,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梁川发现看见邢明此时的这个表情,挺有趣的。
梁川伸出双手,放在了柜台上。
“怎么?”邢明问道。
“铐上,我不是梁川,铐上我。”梁川回答道。
“…………”邢明。
“真的梁川已经死了,你可以怀疑被我杀了,然后我整容了,取而代之,以他的身份继续活着,又或者,你的想象力可以更丰富一些。
我本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鹊巢鸠占了梁川的身体,以他的身躯活在这个世界上。
随便你选哪个理由,我都承认,现在,你可以拿出手铐,铐上我了,哦,如果你有手铐的话。”
邢明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不,他自己的思维其实都已经混乱了。
其实,他原本猜测的是第一种可能,至于梁川所说的第二种可能,除非他是脑子进水了,否则是不可能相信的。
“还有,医院里应该有我的血液留存,另外,你收集我的指纹也不难。
把我抓起来,
然后你可以去思考下一步了,
那就是如何说服法官,
无论是从DNA检测结果还是从指纹等等其他检测结果都没有问题的人,却又是另外一个人。”
邢明的胸口一阵起伏,
这个,
其实他已经调查过了,DNA检测报告,指纹对比报告,都和那个梁川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作假,也做不了假。
邢明走到了梁川的面前,双手撑在柜台上,他盯着梁川,他能从梁川眼眸里看见些许淡淡的嘲讽。
“你不是他,你是另一个人。”邢明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相信,三年的时间,会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很有趣。”梁川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在网络和各种信息档案之中去建模分析你的目标,或许,正是因为你的这种工作模式和环境,让你的思维有些分不清楚虚拟和现实的界限。
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这里只卖冥器,不看病。”
“好。”
邢明点了点头,
“你等着。”
邢明转身,离开了冥店,走出去之后,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一个冷颤,坐回自己的车里,他点了一根烟夹在手指间。
他的眼中,有疑惑和怀疑,梁川最后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难道,
自己心理,
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冥店柜台后,梁川伸手轻轻地**着普洱的尾巴,缓缓道:
“居然真的有人天生第六感这么敏感,
他和梁川,
也不算熟,却能够在见第一面时就感觉到我不是梁川。”
“喵。”普洱应了一声,猫眸之中慢慢地有血光闪烁,隐约间,有杀机显现。
“啪。”
梁川稍微用力拍了一下普洱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人不坏,反而挺可爱的。”
普洱有些委屈地瞥了梁川一眼,两只肉爪子匍匐在柜子上,脸朝外,把自己的尾巴和屁、、、股对着梁川,显然是不满意梁川这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姿态。
“乖了,没事的,他至少不会哪天忽然从路边跑出来捅我。”
中午,梁川炖了猪蹄,等到快炖好时,朱砂走入了店铺里,这个女人站在门口就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对了,你不是有厌食症的么?”
然后,
梁川给自己盛了半碗米饭,拿猪蹄汤泡了饭,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着,朱砂则是吃了三碗饭,更是啃了七个猪蹄。
饭后,
梁川靠在椅子上,心有余悸,那种油腻的汤汁感觉,让他现在还犯恶心。
朱砂则是撑了,本来挺漂亮的大美妞很没形象地坐在梁川对面拍着肚子,时不时打个饱嗝儿,还咧着嘴在拿牙签剔牙,风衣扣子已经解开,露出了高耸的胸脯,一条腿更是翘在梁川的柜台上,丰腴圆润,牛仔裤的拉链还对着梁川。
“抱歉啊,听说你住院了,但我正好有事,没去看你,我中午刚回来,本打算去医院看你的,发现你居然出院了。”
“没事。”梁川回答道。
“你就不问问我去忙什么了?”朱砂把脸凑向梁川,“你不是心理学学者么,还能当警方的顾问,来,你试试看,能看出点什么么?”
梁川点了点头。
“看出什么了?”朱砂微笑着等待梁川的回答。
“你牙缝里,有香菜。”
“…………”朱砂捏了捏双拳,指节作响,然后,她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看新闻了么?”
梁川摇摇头,他住了一周的医院,虽然病房里也有电视机,但他就没开过。
“拜县的牛头山发现了两具无头男尸,我家里人喊我回去帮忙调查。”
梁川笑而不语。
“我家开的是殡仪馆,那两具尸体是被从殡仪馆里偷出去的。”朱砂解释道,“世风日下了,我现在只能在一些鬼片里回味一下祖宗们的荣光了。”
朱砂所说的荣光应该是前面拿着铃铛,后面一群穿着满清官袍僵尸整齐蹦跳前进的画面。
这让苏白不由地想到那群撑着红纸伞的女人。
“喂,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朱砂有些意外地问道,“这件事可是惊动警方了,也参与了调查。”
“头呢?”梁川配合地问道。
“没找到。”朱砂很无奈地回答道,“找了好多天,没找到,家里连古办法都用了,也没找到。”
“嗯。”
“你要不要那么敷衍?”朱砂伸手抹揉了揉眉心,她不是第一次发现梁川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了,“算了,我回去开门营业了,你请我吃了午饭,晚饭我请你吧。”
“我过会儿就关门了。”梁川拒绝道,“准备早点休息。”
“拜托,现在才下午一点,哦,也对,你才出院,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朱砂帮梁川把锅碗给洗刷好就走了。
梁川坐在柜台边,拿着那本《神曲》翻看了一会儿,别人看《神曲》可能是沉迷其优美的辞藻,也可能是喜爱但丁的丰富想象力,但对于梁川来说,就像是看一个几百年前的一个二逼如何吹嘘他编造出来的地狱模样,
切入点不同,但趣味性都是有的。
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后背的伤势还有些不舒服,梁川准备把铺门关起来上二楼去休息。
他不喜欢在医院里休息,因为医院里太闹腾了,对于梁川来说,医院的夜晚比警察局的夜晚更喧嚣,人来人往地都不用推门就能进出。
关门时,
梁川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白色的衬衫,淡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年轻,也很俊秀。
“抱歉,关门了。”梁川继续关门。
对方伸出一只手拦住了,
“你可以去隔壁推拿馆,你是跟着她来的,对吧?”
梁川将对方手推开,还是要关门,
哪怕是送上门的生意,他也不想做了。
但对方再次把手伸过来,拦住了关门。
对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看着梁川的目光,带着一种祈求,他嘴巴张开,像是个哑巴,发不出声音,但可以看出来,他在哭诉。
“抱歉,我身上有伤,现在需要休息。”梁川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还是没撒手,还是想要进来,显得很执拗。
梁川低下了头,然后缓缓地抬起来,
他的眼眸刹那间化作赤红一片,
嗓子眼里发出了带着愠怒的低吼:
“我……需要……休息!”
青年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手也吓得缩了回去,整个人倒退了好多步,然后捂着头开始无声地尖叫。
老街上,
人来人往,
但似乎没人看见正在抱着头尖叫的青年,
也没人看见青年的头正在慢慢地化作水滴落下来…………
第三十章 有鬼!!!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同情心,但真的没必要去同情心泛滥,同情心过于泛滥在心理学上也是一种病态;
梁川现在还在疗伤的阶段,他的身体素质本就不是很好,所以一些闲事儿,他也不想去搭理。
再者,拜县是蓉城附近山区里的一个县城,就算身上没伤,梁川也懒得关铺门特意跑去那里“替天行道”,
而且,归根究底,他其实应该是被“替天行道”的那位。
上了楼梯,脱去鞋子,梁川弯腰,忍着后背的隐隐作痛摆了好一会儿鞋子,一直到自己满意后,才继续上去,来到了自己的卧室。
地铺铺好,睡了一个星期医院的那种硬床,再躺回自己的被窝里,梁川感知到了一种久违的惬意,一种睡眠给自己带来的期待。
普洱乖乖地蜷缩在梁川的身边,
哪怕外面才刚刚下午,依旧艳阳高照,但梁川既然打算睡觉,它就得陪着,没有它,梁川根本睡不着,他们是无法分割的彼此,谁都离不开谁。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做噩梦,虽然梁川清楚,水潭里的那个无面女人其实还在一直守望着自己。
不过,至少这次自己梦里,没有她了。
醒来时,正是黄昏,从下午一点半睡到四点多,三个小时的时间,算是梁川的正常睡眠时间。
起身时,惊动了普洱,普洱翻了身,将白白的肚皮对着梁川伸了个懒腰,这只猫是辛苦了,它也有自己的作息,但也得跟着梁川改变。
伸手在普洱肚皮上挠了挠,普洱痒得蜷缩起来,伸出肉嘟嘟的爪子轻拍梁川的手臂,显得很生气。
“你到底是公猫还是母猫?”梁川忽然来了兴致,“这身子倒是母猫的身子。”
普洱愣了一下,
猫眼瞪得大大的,
它没料到梁川会忽然说出这么污的话题。
“但你如果以前是公猫的话,住着这个母猫的身子,以后万一遇到发情的公猫你会不适应么?”梁川继续拿普洱开着玩笑。
一些属于他们两个的玩笑,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开,否则和别人说的时候,别人会以为你是神经病。
普洱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看梁川。
梁川穿上了衣服,下了楼梯,洗漱一番后,看一眼厨房,一觉醒来到了晚上,又得进食,真的是让人悲伤的一件事。
好在吴大海之前准备了一些水果,那位邢主任也送来了一些补品,梁川自己给自己泡了一碗黑芝麻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能量,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梁川很是痛苦地结束了进餐。
走到门口,打开了铺门,
那位青年还站在门口,只不过距离稍远了一些。
他没有头,看起来很是彷徨,也很是可怜。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古代的太监净身之后也会保留好自己的宝贝,等到自己死去时,会让裁缝把宝贝给缝补上去,讲究个“完璧之身”入土。
如果遗体不能全须全尾的入土或者不能完整地火化尘归尘土归土,很容易会出现这种灵魂牵绊不得入轮回的情况。
眼前的这位,其实并不是这么的简单,他的执念很重,重到哪怕没去询问,梁川都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有些麻烦。
既然有点麻烦,那就不用去管了吧。
青年直起身子,他看见梁川打开门了,但是他不敢靠近,没有头也能感觉到他的那种委屈和胆颤心惊。
梁川也没搭理他,而是搬出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店铺门口,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着这华灯初上的夜晚。
蓉城的夜景,还是很美的,最重要的是,夜色是最好的一层保护色,能将白天的喧嚣给掩盖,给人带来宁静祥和的感觉。
“梁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位成人用品店的老板从隔壁推拿馆里走出来,可以看出来,他神色轻松许多了,估计身上的问题被朱砂解决得七七八八。
原本以为自己时日无多的人,忽然又充满了希望,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大喜悦。
“嗯。”梁川点头示意。
“您忙。”谭光辉似乎急着回去,又或许是觉得自己问题解决了梁川就没什么价值了,总之没以前殷勤了,直接开车走开。
朱砂也从店里走出,打了个呵欠,扭头看见坐在店门口的梁川,笑道:
“你这样子,和老爷爷一样,这是准备晒月亮?你休息好了?那我去做晚饭?”
“吃过了。”梁川说道。
“哦。”朱砂耸了耸肩,又回到店里去了。
很快,夕阳西下,月亮出来了,梁川就真的是在晒月亮了。
那个青年还站在门口,梁川继续无视。
他因为自己的特殊,所以能被一些东西感应到,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幸运儿,并不是什么救世主。
手机在此时响起,是吴大海的电话。
“喂,川儿,在干嘛呢?”
“晒月亮。”
“哦。”吴大海表示习惯了,“对了,本想过两天和你说的,但是出现了新的情况,不是死人了啊!!!!!!”吴大海没等梁川回复直接自己先抢先应答。
他真的害怕像上次那样自己说找梁川有事儿梁川直接回复“又死人”了,这弄得他这个刑警队长像是收尸队队长一样。
“嗯。”梁川应了一声。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想要见那个弑母案的孩子么,叫孙晓强,我给你联系了,本来在你住院的时候那边的负责人就和我联系说准备好了,但你那时候不是不方便么,现在你出院了,我本打算让你先修养一阵子再去探监的,但是那边出了点情况,那个孩子可能要转移了,不能继续关在看守所;
你知道的,上调监狱之后我这个小级别想再去安排什么探监,难度有点大,就不那么好办了。”
“那就现在吧。”
“嗯,明天他要被转移,今晚可以去,你还要去么?”吴大海问道。
“去。”
“好,等会儿啊,我这边刚下班,我开车过来找你,对了,你吃饭了么?”
梁川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喊反感中国人的这种日常问候习惯,
“您吃了么?”
“吃过了么?”
“留这吃点饭吧?”
对这种习惯性问候,每一次,都让梁川有种不舒服的排斥感,每天对于他来说,最痛苦的时刻,就是进食的时候。
“吃过了。”
“行,我来啦。”
一刻钟后,吴大海就开车过来了,车停在店铺门口,他手里正拿着一份煎饼吃着。
看着吴大海吃东西这么香,
梁川有些羡慕,
然后有种想要告诉他在你旁边站着一个无头的男子在看着你吃煎饼。
上了车,吴大海几口将剩下的煎饼吃完,作势要帮梁川系安全带。
梁川自己系了。
“嘿嘿,你没事就好。”吴大海这话说的是真心的,他对朋友对手下都是真心实意,但在梁川看来,却未免有些肉麻了。
车开动了,看守所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近,它在城郊,一般来说,这种地方都会偏离闹市区,选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方便管理。
半个小时后,车开到了看守所门口,吴大海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直接开车进了最后一道安全门前然后再和梁川下了车。
一位年过中年的男子在那里等着吴大海。
“大海啊,你这可是让我为你加班啊。”
“得了,陈哥,下次请你喝酒。”
吴大海上去,二人递了烟,然后这位陈姓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梁川,没说什么,扭过头带二人进去,同时嘱咐道:
“只有一刻钟的探视时间,因为这不是你管的案子,你们也不是他的什么亲属。”
“这个我晓得,陈哥,这次让你为难了。”
“别说见外话,都是自家兄弟,可惜了,本来没必要这么赶的,但谁知道昨天出了那档子事儿。”
“啥事儿?”吴大海兴趣满满。
“那个孙晓强被打了。”陈哥回答道。
“被犯人打了?”
“他是专门单独的牢监,怎么可能。”
“那是谁?”
“狱管。”
“…………”吴大海,“老哥,这我就得好好说说你了,你们这个管理确实有点问…………”
“这是第四个打他的狱管。”陈哥瞥了一眼吴大海。
“这货怎么讨打?”吴大海感叹道。
“具体的,我不方便多说,总之,我这里是放不下他这尊大佛了。”陈哥苦笑了一声。
…………
“疼么?”看守所的护士正在帮一个少年重新上药准备换纱布。
少年摇摇头,“不疼,疼得是他们。”
“但被打的可是你啊,姐姐都奇怪了,他们怎么都会这样对你?”
小护士还是显得有些单纯,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可怜,因为孙晓强还没判决定性,所以她也不愿意把这个孩子和那个弑母案的凶手连系到一起。
“因为我说出了他们内心的秘密,然后他们恼羞成怒了。”少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呵呵,你还能看透人心啊?”小护士调侃道,这种喜欢吹牛的年轻少年,小护士也是见多了。
孙晓强也只是傻呵呵地笑了笑,他喜欢这个护士姐姐,因为她很纯净,对他也很好。
但忽然间,
孙晓强整个人愣住了,
他猛地粗暴地推开了正在给自己换药的小护士,然后大吼道:
“有鬼!有鬼!有鬼!
鬼来了!
鬼来了!
有鬼啊!!!!!!!!”
第三十一章 弑母案
梁川坐在桌子对面,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摩挲着,这桌子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不能被移动,其实,类似于看守所和监狱这类的地方很多细节方面都有着它的特殊设计。
比如监狱里犯人用的牙刷,都是很短小的那种,以前很多港片里会出现监狱里的犯人用牙刷削尖了或者将金属汤匙磨锋锐了来当作武器的情况,
至少,在现在,是不存在的。
当然,这也是多年来积累的教训和经验,毕竟在这个地方,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
孙晓强坐在梁川对面,他的手上被戴着镣铐,弑母案过去了已经半年,他比梁川在视频里看见的模样更显地老成了一些。
当初他十六岁,现在应该十七了吧,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面对梁川时,孙晓强显得很局促,他的表情很不自然,被狱管送到座位上时,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躲闪着,尽力让自己的后背贴着椅子以拉长自己和梁川之间的距离。
他在害怕自己,
这一点,
梁川很清楚。
孙晓强没问梁川为什么要见自己,
梁川也没急着问孙晓强话,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其实,很多问题,梁川不需要问,就已经能够看出来了。
玻璃窗外面,陈哥有些不解地看向吴大海。
吴大海耸耸肩,递上一根烟。
陈哥摇摇头,“这里不能抽烟。”
吴大海讪讪地笑了笑。
探监时间有限,五分钟的时间就这样在沉默中消磨掉,梁川换了一个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也让自己显得更随和一些。
但是梁川的动作却让孙晓强吓得身体一个哆嗦,嘴唇也略微泛白。
“你平时也是这么害怕生人么?”梁川微笑着问道。
“我不怕人。”孙晓强嗫嚅着嘴唇回答道,然后他鼓起勇气看向梁川,下半句,他想说,却不敢说。
我不怕人,
但我怕你,
因为你…………不是人。
“我看过你的一个治疗视频,对方是一名姓徐的医生。”
梁川提醒道,半年前,蓉城弑母案搅动得全国网上舆论沸腾,很多法律专家以及心理学家都参与了其中,所以,孙晓强应该接受了好几次的采访和访谈。
毕竟,按照吴大海所说的那样,孙晓强这个案子,比较特殊。
“徐医生,还好么?”孙晓强小声地问道。
“我不认识他。”梁川耸了耸肩,“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孙晓强面容有些黯然,道:
“徐医生,是个好人,和那些想要靠研究我搏出位的学者,不同。”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说话这般老气横秋,带着那种看穿一切的感觉,这确实给人一种很不适应的感觉,因为一般用这种语气和角度说话的人,至少也是年过不惑了。
“你比半年前,变了很多。”梁川微微一笑,他没带采访笔,也没带笔记本想要去记录什么,他不是为了研究,也不是为了调查,只是想要印证一个猜测。
“嗯。”孙晓强点了点头,“在这里,不能上学,每天时间很多,只能拿来思考。”
“很多思想家以前都蹲过大牢。”梁川附和了一声,“说说吧,关于半年前的案子,再和我说说,我想,现在的你,应该和半年前刚刚出事儿时的你,不一样了。”
孙晓强并没有寻常人被提起过往伤疤往事的不适应,只是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思考,像是在回忆,他很冷静,哪怕是面对梁川时的畏惧和闪躲,也显得很是纯粹和自然。
活人怕鬼,
意外么?
很正常。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的。”孙晓强笑了笑,这笑容,有些苦涩,“我母亲走了,是我的错。”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你的自责,而是真正的细节。”
梁川习惯性地想要去摸香烟,结果发现在这里抽烟似乎有些不合适。
“你只是想要满足你的好奇心。”孙晓强慢慢地抬起头,正视梁川,“你很孤独,你也很无助,你觉得你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但你却又畏惧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梁川目光微微一凝,
“你是在帮我做心理侧写么?”
“这就叫心理侧写么?”孙晓强恍然大悟。
“所以,这就是你被打的原因?”梁川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你把人家的秘密说出来,公布出来,这确实是讨打了。”
“但这是我的趣味。”孙晓强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似乎自己被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随着谈话的深入,孙晓强开始忽略梁川的身份,也变得越来越自然了一些。
…………
“陈哥,再给点时间。”吴大海在旁边开口求人道,“这是我好兄弟,前阵子,因为我的事儿,他差点送了命,而且也是我们警局的顾问,前阵子那四个小畜生的案子,也是他帮忙破的。”
陈哥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吴大海,没说什么,但也默认了超时了这件事,不过,他还是在注意着孙晓强的情绪情况,一旦孙晓强情绪失控,他会马上终止这次探监。
同时,他也在注视着梁川,倒不是陈哥看出了梁川的什么问题,而是担心随着谈话的深入,梁川会克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把孙晓强暴揍一顿。
如果不是给探监的人戴手铐很不合适,陈哥还真的想那样做。
…………
“还是说说案子吧。”梁川继续将话题勾回去,“卷宗上写的是,你母亲,已经死亡一个月了,而你陪着你母亲的尸体,过了一个月。”
孙晓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看着梁川,道:
“人死了,就真的没了么?”
梁川没回答。
“你比我更清楚,人死了,并不是彻底的结束。”孙晓强也没期待梁川的回答,而是继续道:“很多宗教都说,今生赎罪,来世登极乐,今生承受罪孽承受折磨,来世可获得大富贵。
但你应该懂得,死亡,到底有多么可怕,意味着…………何种的折磨。
让你再回去,你愿意么?”
梁川想到了自己被赵武六捅了一刀后在街面上踉跄爬行的画面,那时候,他的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不能死,不能死。
死亡,对于他这个过来人来说,是一种清晰有实质的恐惧,
它不是解脱,
也不是自由,
而是一种超越人世间一切存在的酷刑。
“我把我的母亲,留了下来。”孙晓强继续道。
这句话,让梁川打起了精神。
“我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母亲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她走得很仓促。”孙晓强看了看探监室的监控视频,
摇摇头。
梁川点点头,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
孙晓强听话地看向梁川的眼睛,
下一刻,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色的区域之中,
梁川就在他面前。
这里,不是探监室,也没有其他人,更没有监控。
“我看见了你真正的样子。”孙晓强看着梁川说道,“很惨,惨不忍睹的模样。”
“那是我……本来的模样。”梁川回答道。
“嗯。”孙晓强深吸一口气,“我母亲,是在我上学的时候,自己在家里滑倒,撞破了后脑勺,在家里,一个人,默默地死去的。”
“继续说。”
“我放学回到家,没有看见母亲站在阳台上看着我回来,我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等进了家门后,看见母亲的尸体,我本打算打电话叫人,报警,但最终,我放弃了。”
“你留下了她。”梁川问道。
“是的,我留下了她,因为我的生活,离不开她。”孙晓强承认了,“但我犯了一个错误。”
“你高估了你自己。”梁川补充道,“正如我看见的那个治疗陈述视频里你说的那样,你说的,其实是真话,你没有撒谎,虽然你有掩盖一部分东西,但你说的那些,也是事实。”
“是的,是这样。”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孙晓强主动开口道,“你没问我为什么不和警方说实话,对了,你也清楚,这个没办法说实话。
总之,母亲变了,她以前很慈祥,然后看着我,希望看着我慢慢地长大。
但那阵子,
她开始变得极端起来,
她一直在看着我,偷窥着我,
我本以为,以前的那种生活可以继续下去,
但我高估了我自己,高估了我自己的承受能力。
我受不了了,我被折磨疯了,我歇斯底里了,我…………崩溃了。”
孙晓强低下头,捂着脸,
“我很害怕你。”
“我知道。”梁川说道。
“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怕你,还会答应和你见面么?”
孙晓强猛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带着浓郁的泪痕,但他在大笑着,笑得很夸张,笑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口水,眼泪,一起流落下来,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猎犬: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能活过来,我想让我母亲也活过来!
你可以的做到的事情,
我也能帮我母亲做到!”
孙晓强此时的模样,让梁川想到了那个无面女;
知道死亡是何种感觉的人,往往对“活”有着更加可怕的执念。
为此,可以孤注一掷地等待,可以……不择手段。
不过,让梁川稍感意外的是,孙晓强的癫狂并没有持续太久,他默默地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
“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做错一次。
我已经错过一次,也让我母亲承受过一次痛楚,我知道,当我拿钢笔插向她时,她应该不解的,是迷茫的,是不可思议的。
因为她的儿子,
居然会这般对待她。
这半年来,我想了很多东西,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撒旦,我只一个普通人。”
说到这里,孙晓强自嘲式的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我有一双不同的眼睛吧,我能看见一些,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用。
我无法改变,也无力去改变,
如果强行去改变,
其实,很可能也只是让我的母亲再为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私继续承受痛苦。
结束了,
或许,
就真的该结束了。”
“啪。”
梁川打了一个响指,
孙晓强感到视线一些模糊,当眼睛重新聚焦后,他发现自己二人还是坐在探监室里,外面还有狱管。
“不得不说,你最后的反思,让我有些意外。”梁川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鼻尖,“你知道么,在不久前,我刚刚被人掐着脖子询问过和你刚才一样的问题。”
孙晓强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涣散,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颓废。
“你很聪明。”梁川又道。
“什么?”孙晓强有些不理解梁川这句话的意思。
“欲扬先抑的手法,用得不错。”梁川微微一笑,像是评委在评价结束表演的演员,“先铺垫,再发狂,最后发人深省我自犹怜的沉思。
完美,真的。”
梁川轻轻拍了拍手,像是在祝贺一场完美演出的谢幕。
“我知道,这半年来,你改变了很多。”梁川继续道,“你母亲的死,让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也让你成熟了。
但你知道么,在那个地方…………”
梁川伸手指了指下面,
这意思是地下,
“有太多的疯狂,有太多的阴损,有太多的邪恶;
和他们比起来,
你隐藏起来的心思,你为了自己的心思而进行的表演,就有点过于真实了。”
梁川站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你想获得我的好感对么?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不,其实你自己也有办法让自己出去,你肯定隐藏了一些关键证据。
你很优秀,真的很优秀,我相信留给你彩排的时间,只有你感应到我靠近时的那短短片刻,但你的表现,真的很好。
但这里,是人间,这里,也不是舞台,你的表演,太过于完美,这反而是最大的瑕疵。”
孙晓强本来颓废的面容缓缓地挂起了微笑,
“对不起,我忘了,我是在给谁表演。”
他承认了,
他想要打动梁川,
因为他知道梁川内心的情绪,
他说他有一双阴阳眼,但这绝不是普通的阴阳眼,这个少年,还能看透人心。
他知道梁川害怕什么,也知道梁川畏惧什么,所以他先去触动刺激梁川内心的逆鳞,最后再来一次深沉的反思和反转。
他希望获得梁川的好感,
他希望从梁川那里获得信任,
他没有放弃,
一直没有放弃复活自己的母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但人的演技如何逼真,
又岂能骗过鬼?
梁川示意可以开门让自己出去了,
狱管也走了进来准备带走孙晓强,孙晓强倒是显得很是洒脱,没有失败的挫败感,还是显得很平静。
“我叫梁川,我在簇桥老街开了一家冥店。”梁川在离开时开口道,“如果你能出来,也没其他地方去了的话,可以来找我。”
孙晓强笑了,摆摆手,没说什么,狱管押送着他回监牢。
吴大海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看着刚刚从探监室走出的梁川,道:“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聊的是什么?”
梁川没回答。
“算了,听懂我估计我心理也得出问题了,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喝点酒。”梁川说道。
“酒吧?”
“清静点的吧。”
“我懂。”
出了看守所,吴大海开车载着梁川去了一条景观河旁的露天酒吧,两人在岸边的桌椅上坐下来,吴大海点的是啤酒,梁川点的红酒,这里生意并不好,人也不多。
“川儿,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吴大海难得的心情不错,不过想着自己喝酒了,就给秦桃发了个信息,让她也来,至少得有人之后可以开车。
“就这么过着呗。”梁川很随意地回答道。
“嗨,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开冥店?”吴大海有些意外道。
“挺好。”
“我是理解不了你。”吴大海又喝了一大口,“我还想往上爬,我还想进步,还想为全人类的解放与和平做出更多的贡献。”
“可以。”梁川微笑着点点头,配合着吴胖子吹着牛逼。
“你说,人这辈子,不追求点什么,不是白活了么?”吴大海感叹道,“有时候我也累,但想着人就活这一遭,总得做点事情出来。”
“嗯。”梁川点点头。
“川儿,还记得三个月前我见到你时的情况么?”吴大海忽然说起那件事,“我正好在簇桥办一个案子,一宿没睡,坐在面摊旁吃面,看见你走过去,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梁川点点头,
或许,
这就是缘分吧。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真心感谢你这阵子给我的帮助,尤其帮我破的那几个案子。”吴大海深吸一口气,“其实,我还是有点坚持也有点矫情的,抛开往上爬这件事,我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坏人恶人,都能有所报应,都能受到惩罚。”
吴大海没喝多少,但却像是醉了一样,话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岸边,
晚风,
啤酒,
正是说故事的氛围;
吴大海絮絮叨叨了很久,讲了很久,讲他以前当小警察时的事情,讲他面对的第一起凶杀案,讲他也遭遇过不公平现实和信念发生冲突时的情形。
梁川就在旁边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
一直到,秦桃打车过来。
秦桃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她叫了一份橙汁。
有了外人,吴大海就自然而然地停止了真情流露,开始在自己手下面前下意识地端起一些架子。
“吴队,西城殡仪馆又丢了一具尸体。”秦桃这个时候汇报道,“晚上殡仪馆打来的电话。”
“妈的,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吴大海骂了一句,“丢个猫猫狗狗找警察,殡仪馆丢个尸体也找警察。”
“这不是应该的么?”梁川反问道。
“啥应该不应该啊,那里都有监控的,他们几天前就汇报过一次了,说丢了一具,我们派人去看了一下,监控什么都没发现线索,犯人肯定是知道监控死角行动的。
估计是内部人做的事儿,那种事儿,我们警方介入的话,容易里外不是人。你说,这尸体有什么用?器官都死了吧,也不能倒卖器官。”
由于我国来自自愿捐献的器官移植供体极度缺乏,死刑犯的器官是很重要的“合法来源”器官,现在基本注射死刑得多,而注射死刑原理是高血钾导致心脏骤停,同时器官保存液本身也是高钾成分,当然了,在移植到供者身上前都要灌注清掉保存液的。
但哪怕如此,这种器官取出手术也必须在死者死亡半小时内完成,拖久了,就没用了。
“可能,有其他的目的呢?”梁川说道。
“什么目的?”吴大海问道,死人已经死了,哪怕尸体被偷了,说实话,和谁家的项链被偷了没什么区别,所以算不得什么大案子,他也没怎么重视。
“比如,尸体的抽象化运用。
例如:宗教用途。”
梁川话一说完,吴大海和秦桃都愣住了,不是他们对这个猜测有多震惊,而是因为在国内环境之下,这个事情很敏感,自上到下,都非常非常的敏感。
“当然了,也可以拿来食用。”梁川又说出了一个可能,“比如,有些人相信用人眼珠子泡酒喝了能明目。”
吴大海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川儿,你这也太恶心了吧,我还想等会儿弄顿烧烤的。”
秦桃在旁边点头附和。
“很难接受么?”梁川笑了笑,“这年头,吃紫河车的不要太多,尤其快高考的时候,很多家长都会花钱买紫河车像是炖猪肺汤一样做给自己孩子吃,给他补补。”
…………
PS:紫河车,又称人胎衣,也就是胎盘。
第三十三章 自杀者
“好了,打住,别说了。”吴大海深吸一口气,“川儿,你怎么变得这么重口了?”
秦桃在旁边点了点头,显然很同意吴大海的看法,她倒不是觉得梁川说的东西有多让人难以接受,恶心是有一点恶心,或许,真的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梁川说这些东西时那种平淡的表情和语气。
梁川点点头,喝了一口酒,他知道,可能是因为刚刚见过孙晓强的原因,自己的伪装刚刚揭开,却没来得及完全放回去,让他们有些觉得些许不适应。
“噗通!”
清晰的落水声传来,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喊声。
“有人落水!”
吴大海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女人靠在江边栏杆上哭喊着马上弄清楚了情况,他是警察,这个时候本能驱使着他马上脱掉了外套,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在这一点上,吴大海哪怕有再多的毛病也没得挑。
梁川和秦桃也离开了座位靠在栏杆边向下看着。
落水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吴大海已经在水下拖住她了,问题应该不大,虽说吴胖子这些年发福严重,但底子还在,而且他水性一直不错。
救人,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但那位中年妇女则是不停地挣扎和哭喊着:“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一边高呼一边主动拍开吴大海的手。
很清晰了,
这是自杀,
而且是铁头娃一样的坚挺。
站在江边的女人应该是对方的女儿,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但她应该不会游泳,所以在看见吴大海已经下去救人后,不停地呼唤周围的人寻求帮忙,倒没有冒然地跟着一起跳下去,这无疑是很明智的选择。
梁川在这个时候点了一根烟,他没去帮忙,纯粹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秦桃倒是很快地从露天酒吧那里找了一根长杆,本来是挂旗的,被秦桃干脆地拔出来准备探下去接应吴大海。
“梁顾问,帮我一下。”秦桃见梁川还在那里抽烟就着急地喊道。
“吴胖子淹不死。”梁川就回了这么一句,没有动。
“…………”秦桃愣了一下,道:“救人要紧。”
“自杀的人,救什么?
她要自杀,就让她干干脆脆地去死呗。”
梁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自以为可以通过自杀来获得解脱的愚蠢之人。”
秦桃见梁川确实不打算动,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去将长杆探下去。
吴大海够敦实,又或者是那个一心寻死的中年妇人呛了几口水之后也没力气挣扎了,总之,吴大海愣是一只手抓着长杆抱着中年妇女在岸边人的接应下上来了。
中年妇女躺在地上,呼吸还在,应该是受了惊和受了凉,没什么生命危险。
吴大海则是哆嗦地找回自己的衣服在秦桃的帮助下穿了回去,随后走到那个女儿面前,拿出自己的警察证,道:
“我是警察,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必要的流程,当然,如果吴大海这个时候愿意再锦上添花一下,可以自己联系一下记者给自己报道一下,再给自己刷刷知名度。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中年妇女还在不停地哀嚎着,显然,她初心未改,还是想死。
大部分自杀的人,其实在跳河以及跳楼的瞬间,都已经后悔了,死亡和结束的恐惧,瞬间袭来,足以冲垮大部分人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
也因此,一些自杀的人,如果没自杀成功被救下来了,那么他至少短时间内,是没勇气和精神再自杀一次了。
“到底怎么回事?”吴大海看向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叹了口气,道:“我妈投了三十万老本在钱宝里,昨天开始钱宝的创始人自首了,网站也不能提现了,这是我妈养老的本钱,还有我存在她那里的钱,现在估计都打了水漂,我妈一时想不开,就…………”
吴大海闻言,微微皱眉,钱宝这个东西他是听说过的,类似一个融资平台,还养着一支中乙球队,当初是在南京,前两年迁移到了蓉城。
“给局子里打电话,把人先带回去,然后找心理专家开解一下。”
吴大海说完后才想起来自己身边不是正有一位心理学大拿么?
但扭头一看,吴大海发现梁川已经坐回去继续喝酒了,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吴大海也就没打算继续去请梁川了。
秦桃打了电话,很快,有两辆警车过来,连同来的,还有电视台的记者。
吴大海不引人注意地讲自己的头发再搞得乱糟糟一点,同时将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湿漉漉的棉毛衫,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一些,同时几次深呼吸,让自己有些气喘吁吁。
这倒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雷锋叔叔的照片也是摆拍。
吴大海在那边接受记者采访,
梁川和秦桃坐在旁边等采访结束。
“你怎么不去?”梁川笑着问道,“你也参与救人了,可以加一个最美女刑警的名号。”这不是讽刺,而是善意地提醒。
“不去。”秦桃笑了笑,“我心情不好,我妈以前也被这种事儿骗过,投了不少钱进去,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梁顾问,我觉得她很可怜。”
秦桃说的很明显是那位要自杀的中年妇人。
“可怜么?”梁川摇摇头,他不这么认为,“你知道那个平台的年利率是多少么?”梁川刚刚坐在这边喝酒,四周不少好事者在旁边吹牛皮,梁川也听到了一些。
“多少?”秦桃显然不怎么关注这个。
“百分之五十,甚至还更高一点。”梁川回答道,“而且好像还是计算的复利。”
“这…………”秦桃微微张开嘴,这么高的利润额度,怎么可能。
“所以,连你这种平时不理财的人听到这个利率之后也觉得不可能,就不要小看那些专门玩这些的大爷大妈了。”
“就没人提醒他们么?”秦桃不解道。
“他们会骂那些提醒他们的人。”梁川摇摇头,“这可以用心理学的方式去剖析一下,人的任何行为,本质上都有着心理推动在里面。
有句话叫你难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其实并不适用这句话来形容,他们不是在装睡,恰恰相反,他们很清醒。
如果有人提醒他们这是一个庞氏骗局,他们会马上骂提醒他的人,然后摆出各种所谓的事实和道理去进行反驳。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他们不愿意醒来,而是害怕这些提醒他的人去到处和别人乱说,导致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没人愿意给他们接盘了,这样他们就下不来车。
这是一场赌博,赌输的人,可能只有百分之三或者四的人只是天真的以为这只是理财产品,大部分人其实都心里有数,不过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幸运儿,不会是最后的接盘侠。”
听到梁川的解释,秦桃愣了一下,显然有些难以消化。
吴大海那边接受好了采访,赶忙穿上衣服要了一杯热茶坐了过来。
“艹,冷死我了。”
“英雄。”梁川赞美道。
“少扯犊子。”吴大海摇摇头,“我刚听同事说,南京那边已经有人去围堵警局了,要求放出钱宝的创始人。”
“他们还执迷不悟?”秦桃愕然。
“他们想让那个人出来,继续骗,骗下一批接盘侠出现,然后他们才好脱身,这才是目的。”梁川一语道破他们的心理,然后道:“回去吧。”
因为吴大海和梁川都喝了酒,所以是秦桃负责开车,先将梁川送回到了冥店。
挥手和吴大海他们告别,等他们开车走后,梁川拿出钥匙准备开店铺门,却发现那位无头青年还是站在自己身后。
他的身体,看起来比昨日要单薄了许多,也就是透明了一些。
梁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打开门后,没关门。
青年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慢慢进来,上一次,他执意想要进来,被梁川低吼着赶了出去,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梁川随手找了一个戴着帽子的纸人,拿出打火机点燃,然后丢向了店铺外面,
纸人很快燃烧干净,
无头青年的手中也出现了一顶帽子,他戴了上去,这样看起来就不是那么的刺眼了。
有时候,梁川自己也有些奇怪,人间和地狱,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人间,你能找到比地狱更可怕的恶魔,而这些恶魔,却是活人;
在地狱,你能找到比人间一些可怜人更值得可怜的人,而他们,却是亡魂。
“喵。”
普洱从楼梯口下来。
梁川在柜台后坐了下来,
手里拿起冰冷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指了指戴着帽子的青年,道,
“说说吧。”
青年默默地跪了下来,他不是在跪拜梁川,而是做出着一种动作,然后其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手心里,双手向前平举,不停地呢喃和轻吟;
一时间,
一种阴森冷暗的氛围正在慢慢地凝聚,
很神圣,
却是一种扭曲的神圣。
梁川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此时此刻,
他确定了,
这些被偷去尸体的头,
到底拿去做什么了。
第三十四章 真正的……自己!
今日,蓉城下起了雨,于这个冬天,更增添了一种清冷的湿凉。
梁川正坐在一家茶馆里,隔着小马路的对面,则是一家私人性质的图书馆。
普通人想要进入这家图书馆很难,需要提前半个月在网上预约,同时也可以持有会员卡进入,但会员早就在半年前就停止办理了。
现代都市生活很忙碌,也很紧张,对于当下绝大部分人年轻人来说,泡图书馆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哪怕是大学里的图书馆基本也是被学生当作自习室来使用,而且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手机阅读,图书馆,现如今更象征着一种情怀。
那种徜徉在书架之间,油墨香气在你身边酝酿盘旋的氛围,其实还停留在很多人的记忆深处。
无头的年轻人只是默然地站在图书馆门口,像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可惜,这种画面照相机没办法捕捉,这个世界,能有资格有机会欣赏这个画面的人也是寥寥。
梁川走出了茶馆,走向了图书馆,有时候,能帮忙就帮忙,远来是客,吴大海曾问过自己冥店的寿衣为什么卖得这么紧俏,那也是因为口碑效应好。
哪怕是老太太,她其实也有自己的闺蜜圈子,大家年纪还都差不多,一位老太太死了,托梦告诉其他几个姊妹说这家店的寿衣穿着下去很好看,
生意,也就来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梁川更多的,还是一种好奇。
他没去联系吴大海,也没去联系第一个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朱砂,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
在心里,梁川有一点点的期待,他期待自己能够找到一些答案,哪怕找到的概率,真的太低太低。
人死,已经复生,
而人,是不知满足的,
既然重新活过来了,能不能有新的办法,让自己活得更好,活得更像是一个正常人?
有时候,梁川觉得自己和那些被庞氏骗局欺骗的人差不多,虽然知道眼前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但都带着一种极大的侥幸。
试一试,
总归是没错的,
对吧?
梁川一边这样问自己一边走到图书馆的门口。
“先生你好,请出示您的预约单号或者会员卡。”
前台有一名穿着正式的女人做接待,因为图书馆的客流量很低,所以只需要一个接待就绰绰有余了,不过在接待柜台后面,倒是好多个保安在巡查,这里的安保算是很严格了。
梁川拿出了一张卡,递送了过去,这是一张邮政储蓄卡。
“好了么?”
梁川的手指轻轻地敲击柜台,目光看着女接待的双眼。
“好了么?”
梁川又问了一次,这次声音很轻,很柔和。
女接待员目光中当即透露出些许迷茫,机械般习惯性地将梁川的邮政卡放在了扫码机上过了一遍,然后道:
“欢迎光临。”
女接待按下了按钮,前面类似高铁站进站口的小门自动打开。
梁川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在打量着这里的布局,因为他是通过身份认证进来的,所以四周的保安并没有过多关注他。
图书馆的装潢设计可以显示出一种清晰的格调,带着一种文艺复兴时的气息,它有两层楼,占地面积不算小。
迈步上了二楼,一排排书架豁然开朗,每个书架上的书都不多,但摆放得很整齐,显得也很精致,但相对于图书馆三个字来说,却未免有些“敷衍了事”。
这时候,梁川身后刚刚进来了两名女性,她们是在梁川后面不久通过安检进来的,直接从梁川身边走过去,方向是二楼书架的最深处,她们的目的性,很是明确。
梁川也慢慢地跟了过去,走到尾端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周围墙壁和天花板的色调也开始逐渐变暗了下来,但不是那种鬼屋的黑暗,没给人造成不适感,同时营造出了一种肃穆的氛围。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在这一点上,装修设计这个图书馆的人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充满着一种心理暗示。
里面有一个个小隔间,像是一个个休息室,梁川走入了其中的一个休息室,发现小小的空间里布满了壁画,有点像是莫高窟里的情景。
壁画很生动,运用了3D绘彩技术,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很强。
绘画中大部分描绘的是地狱的场景,但都抽象化和唯美化了,并不会引起观看者的反感,反而能够给人提供一种凝思的氛围,仿佛,你已经身临地狱。
“生命,是一种馈赠,它来自于你的父母,来自于这个星球,当然,也可能来自于上帝。”
梁川听到了声音,像是讲座,这声音,让梁川微微皱眉,似乎,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曾经听过。
“我们需要赞美它,去仰慕它,同时,也需要去敬畏它;
但与之相对应的,
死亡,
我们也需要去赞美,也必须去仰慕,同时,大家基本与生俱来地都会本能地去畏惧它。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个极端,都有着它的两面性。
生与死,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我们能够有更多的方式去延续我们的寿命,去打开我们的生命密码,但实际上,我们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
我们真正想要获得的东西,其实是在我们的脚下,而我们却一直尝试踮着脚,把手伸向高空去无用地摸索。
我们自信,我们也自负;
因为科技,因为科学,因为我们自以为是的理论体系正在没日没夜地给我们灌输这种思维模式,让我去相信一种谎言,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和一切的规则,都能被科学所解释,任何的一切,都能披上科学的外衣,人类给自己制造了叫做“科学”的牢笼,然后再讲自己关了进去,并且怡然自得,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
但是,这种行为,就像是鸵鸟讲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一样。
因为科学,
我们忘记了膜拜,
忘记了去感悟,
忘记了去寻找,
我们嘲讽先民的信仰,无视千年以来的图腾,鄙夷他们的智慧,
但其实有些答案,早就深藏在其中,
比如
死亡,真的是不可逆转的么?
人死,
真的是不能复生的么?”
梁川寻着声音走过去,在一排独具特色的小休息室之后,有一个类似阶梯教室的圆台,一层层台阶下去,由高到低,四周几乎没有采光,只有前方模糊的投影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入口处有一个柜子,上面放着一个个面具,都是魔鬼的面具,形态各异,但异曲同工。
每个走进那里的人,都顺手戴上了面具,他们跪伏在那里,双手合什,很是诚恳。
他们在念诵着晦涩难懂的东西,
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忘我,仿佛已经在此时超然物外。
没有过度的血腥,没有太过的神秘,从进入这个图书馆到现在,总体上给人一种读书交流会的感觉,不像是什么邪教组织,因为它似乎没有那么的极端。
不过,在入口处的位置,有三个人头雕塑,栩栩如生,表情冷漠,这三个人头雕塑摆放在石蹲上,注视着前来这里的人。
中间一个人头雕塑,梁川很眼熟,他是见过无头青年的脸的,这中间的那个,其实就是他。
梁川伸手下意识地想要触摸这个雕塑,但就在此时,一个人走到他身后,淡淡地道:
“先生,你应该清楚,这些雕塑是神圣的,禁止触摸和亵渎。”
站在梁川身后的,是一个女人,她戴着面具,看不见其真容,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梁川收回自己的手,没说什么。
“给你。”
女人拿起一张面具递给了梁川。
“谢谢。”
梁川道谢,将面具戴了上去。
随后,女人没有和梁川有过多的交流,直接走了下去,在一个空缺的位置上跪伏了下来,和周围数十个面具人一样,双手合什,聆听着属于那道声音的教诲。
梁川也慢慢地走了下去,像是走入了正在放映的电影院。
原本梁川以为这里会有人在做讲座,但实际上,这些人跪伏在这里一边祷告一边正在聆听着的,是一段视频。
墙壁上有一个投影仪,画面被打在了墙壁上,有些斑驳,也有些模糊,但声音,却很清晰。
一开始,梁川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自己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自己又曾在哪里听过?
所以,梁川沿着过道慢慢地往下走,
越往下,也就是越往前,距离投影画面的墙壁也就越近,自然也就能看得更清晰一些了。
只是,当梁川走到一个台阶上,终于看清楚视频画面中正在演讲的人时,
他那被面具所遮盖住的面容瞬间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的双手也开始颤栗起来,
画面中正在演讲的人,
居然就是他自己,
真正的,
自己!
第三十五章 元旦礼物
每天通过镜子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渐渐的,
在不知不觉间,
你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已经彻底代入到现在新的角色之中;
怪不得自己一开始在远处听这声音时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
自己,
已经渐渐模糊了自己的声音,也模糊了自己的过去。
视频里的人,
正是原本的自己。
穿着一身酒红色的西装,意气风发,自信满满,讲话时也带着一种极强的煽动性,理论,研究,自以为是的证据和论断,一套接着一套。
梁川慢慢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没去双手合什,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墙壁上的投影,
看着,
过去的自己。
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他也没想着去回去,自己之前的身份,自己之前的生活,自己过往的种种。
不是梁川担心所谓的事发后会被国家拿去切片研究,而是已然有些看淡了。
黄泉路,走上一遭,鲜有不能看淡的人,梁川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对自己现在这个角色很知足。
他要的,只是解决一下自己吃饭和睡觉的问题,人确实是不知足的,但人比禽兽更优秀的地方在于,他懂得“度”,在追求不知足的过程之中,知道什么时候该让自己停下来。
视频在十分钟后放完,梁川默默地起身,准备离开,老实说,在这个时候,他有些忘记了那位站在图书馆门口的无头青年,甚至在他经过那三尊头颅雕塑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先生。”
还是那道女人的声音,梁川停下了脚步。
“先生,请您跟我来一下。”
女人还是戴着面具,声音显得有些冰冷,这种冰冷和上次聊天时的感觉还不同,这一次,明显带着些许的戒备。
梁川点点头,和女人一起走向了图书馆的另一侧,那里应该是办公区域。
女人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随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放在了办公桌上,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蛋。
并不是出水芙蓉,事实上女人画着浓妆,却一点都不嫌过,反倒是有种恰到好处的感觉,很多男人嘴上说着喜欢你素颜的样子,但也只是嘴上说说。
“请坐。”
女人示意梁川坐到她面前。
梁川坐了下来,伸手,将面具摘下。
“这位先生,我很好奇,你进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没有做自我介绍,或许,她认为和梁川没有做什么自我介绍的必要,况且,梁川还是一个“鱼目混珠”进来的人。
梁川闭了会儿眼睛,他要将自己过去的影像从脑海中暂时挥散掉。
“你们这是违法的。”
梁川很平静地说道。
女人眯了眯眼,她有些不能理解坐在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脑回路。
“我们只是读书交友聚会。”女人修长的指甲轻轻**着手中的钢笔,继续道:“先生,您是记者?”
“热心市民。”
女人笑了笑,道,“不管您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希望您能尊重我们这里的规矩,这里是私人场所,未经允许和邀请,不适合外人进入,望能理解。
今天的事情,可以算了,
但,
下不为例。”
这也算是一种警告。
“好。”梁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我送先生您离开。”
女人站起身,准备送客。
图书馆,并不是纯粹的图书馆,但正如梁川一路走来所看见的那样,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极端,除了那三颗头颅的雕塑,其余的,至多也就算是打打擦边球。
梁川也站起身,正好看见女人放在书桌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还显得有些青涩,像是一个刚刚走出校园的小姑娘,笑起来时,带着一双可爱的小酒窝,而在其身边,站着一个男子,精致的西装,自信的笑容。
是视频里演讲的那个男人,也就是梁川原本的自己。
见到这张照片时,梁川停顿了几秒,他终于认出了女人是谁。
这个当初只是因为听了自己演讲就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小女孩,如今四五年过去了,也变得成熟干练了。
“先生?”女人提醒道。
“这个组织,以后还是不要举办了吧。”梁川开口道。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是么?”女人微微有些不满,她的耐心,已经足够好了,但梁川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每时每刻都在触动她心底发怒的那根弦。
“入口处的那三个人头雕塑,从哪里来的。”梁川问道。
“先生,您的问题,还真多。”女人并不打算回答,甚至,渐渐的,她连敷衍的意愿也都没了。
“你不告诉我答案,等会儿警察会过来问你。”
“行,雕塑是蓉城的一位雕刻大家送来的,我们每隔一个月都会从他那里订做一批人头雕塑,我们的导师曾经说过,地狱的入口,是铺满人头的小路,它们会看着你,期待着你的回头,然后一拥而上,吞噬了你。
那位雕刻大家,姓朱,有一家自己的雕刻馆,叫朱门雕刻。”
女人伸手在办公桌上一杯黑色封面的书上戳了戳,
“这是导师的书,叫《地狱起源》,先生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借给您阅读,当然,如果您想继续参加我们的活动,我也可以给您介绍办理会员卡,这样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谢谢。”
梁川拿起桌子上的书,
老实说,
前阵子他还在看但丁的《神曲》,嘲讽这个几百年前的文艺二逼青年是如何幻想地狱的,却浑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小二逼青年,而且欢乐还很多。
转眼过去,物是人非了。
拿了书,梁川准备走人,女人亲自送他到门口,一直看着梁川走了出去,当梁川的身影在街头消失之后,女人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月城,有事么?”
“今天图书馆来了一个外人。”女人回答道。
“警察还是记者?”电话那头的男子问道,图书馆的活动他清楚,有点逾矩,但一切都在可以解释的范围内,当然,麻烦,终究是麻烦。
“不清楚。”女人回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月城,导师已经走了快四年了。”言外之意,可以结束了。
“导师说过,他会回来,死亡,绝不是他的结束。”
“柳月城!”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加重了语气,“我给你钱,给你条件,让你继续经营他那所谓的社团,是怕你伤心,怕你难过。
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也真的变得跟那个疯子一样!
那个家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骗子!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刚刚过世,我也不可能上那个骗子的当,信他那套所谓的歪理邪说!
他跟我们说,人死是有办法复生的,但是呢?
他死了四年了,
复生了么?”
是啊,
四年了,
你还没回来,
当初信奉你的人,也都失去信心了吧。
只剩下少数几个单纯的,还在继续傻傻地坚持着。
………………
梁川在茶馆坐了整个下午,他有些惶恐,也有些不安,在不经意之间,他闯入到了自己以前的生活圈子之中,而他本人,事先却没有丝毫地防备。
人活在这个社会中,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定位,一旦这种定位发生了模糊和偏差,会引发一系列的影响。
一直到黄昏时,梁川才起身,离开了茶馆,打车来到了朱门雕刻。
朱门雕刻公馆占地不小,前厅类似于小博物馆,展示着属于主人的作品,不需要买票,也不要登记,谁都可以进去,类似于一个小的旅游景点,当然,这里也有管理人员。
梁川走进去时,目光当即一凝,这里的雕塑,都很奇特。
有手,
有头,
有脚,
有胸,
也有tun,
大部分属于人体一部分的雕塑,绝对没有浑然完整的。
“这双手,好精致啊。”
一个女孩和自己的男友在梁川左边展柜那里观赏着,两个人看起来都带着点文艺气息。
“嗯,雕刻得很精美,细节处很让人赞叹。”男孩附和道,“小佐,你喜欢么?我买下来送给你,你看,这里有标价的,意味着可售。”
“有点贵吧?”女孩故意扭捏了一下,其实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个作品很是喜爱,扭捏的同时,还故意在男孩身上蹭了蹭,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
男孩下意识地伸手将女孩抱住,“为了你,什么都是值得的。而且明天就是元旦了,这就相当于我送给你的元旦礼物吧,纪念我们的十八岁。”
“你真好。”
梁川瞥过去看了两眼,倒不是自己这个独居只有一只猫陪伴的“孤寡老人”见不得这种小情侣间的恩恩爱爱;
而是因为这对年轻的情侣还在那里你侬我侬的时候,
却不知道,
在他们身旁,也就是展示柜旁边,
站着一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正在默默地隔着玻璃盯着他们,
女人双臂下垂,却看不见双手,
且不断有水滴顺着双臂滴落下来,
从进入这个展厅以来,女人就一直站在那里,除了梁川以外,没人能看得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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